“我在雛焘和追雲熹面前說的那些話,一半真,一半假。”望着戚光盈略顯驚詫的表情,戚束月繼續道,“我瞞了他們一件事。我派你去雷鳴海,絕不是為把你賣給追雲熹這種荒唐理由,我有讓南北攝政王互相牽制的念頭,更明白不能強求,就跟你随口提了一句,你卻做得很好。看來你失憶前确實把我的話一直牢牢念在心上。”
雖失去當日記憶,戚光盈内心仍不認同後面那句話,隐隐察覺戚束月有意無意地引導着他的想法。
戚光盈道:“那你是為了?”
“崔曜應當沒少在你面前發瘋,與其讓你一直憋在心裡,我還不如痛快承認,為了得到這朵花的下落,我确實用了點不齒手段,當時父皇母後都死于刺殺,馬上就輪到你我,雖然我們都僥幸躲過了,但若不找到這朵花,你我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
“究竟是什麼人要殺我們?”
戚束月緩緩指向天際:“那股力量來源于高高在上的天。純正無比,遠在你我見過的這些天界太後之上。”
“天界?我們與天界的仇怨……”戚光盈猛然止住話頭,“天帝?”
“畢竟九百年都過去了,他若恢複過來要報複人族和戚家,那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我明白了。”戚光盈眉頭舒展,繼而回憶道:“而且我融合蓮花之後,發現确實有股龐大的靈力在我體内。雖無法運用自如,但僅拿出兩成,也讓我重創了崔曜那枚萬星石。”
“我派你去雷鳴海,也正為這朵蓮花。”
戚光盈這下不信,皺眉問道:“雷鳴海在極北,但此花是拂雀在南華省找到。我從陽度城回到兕方城也是兩手空空,雷鳴海與金紅蓮花應當沒有關系。”
“崔曜說這朵花在南華省,我不敢全信。因為戚家内閣有一種特殊的獻祭手法,能發揮最極緻的衆月真訣來探察天人海三界。内閣付出沉重代價,觀測出雷鳴海也有隐隐蓮花氣息。我得到的結果是一處南、一處北,不知誰說的是真。内閣向來忠心耿耿,可萬星石的能力也不容小觑。我選擇全信,這才讓你和拂雀兵分兩路。”
戚光盈咬住下唇,思考後又道:“我比拂雀更強。南華省自古以來被怨氣纏繞,極為兇險,為什麼不派我去南華?拂雀是雲華子,極善水性,他領着你的命令去雷鳴海,雲的性格又……北攝政王的性格雖冷淡避世,但就算不喜與人族親近,他也絕不會害拂雀的。”
安靜了很久,戚光盈都懷疑戚束月是不是沒法自圓其說了。
誰知戚束月釋懷一笑,風淡雲輕道:“你不是說的清清楚楚嗎。去雷鳴海或許空手而歸,但誰去南華省都是必死的結局。我難道要派你去死?”
“束月哥哥……?”
戚光盈身體微顫,喃喃出童年時最喜歡追在戚束月後面喊的那句稱呼,語氣卻再不複幼時的快樂,而是難以置信這人真是他曾經善良又熱切的哥哥。
戚束月自顧自說道:“況且你死了,我很快就來陪你。”
“為什麼。”
“生于一根枝上,開相同之花的隻會是兄弟。一朵花謝,另一個朵也活不長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認為我是讓你去玩命冒險,自己坐享其成。”
戚光盈低頭沉思道:“所以前世蓮花才會是并蒂的形态,你一朵,我一朵。這也是我隻能融合紅蓮的原因,金蓮花本就是你的東西。”
戚束月道:“你聰慧得總能令我放心,不過你的紅蓮花有一處殘缺,你發現沒有。”
戚光盈把周身力量重新運作,紅光蓮子珠依次在體内關節處燃起。
渾身關節都有一枚金色蓮子,戚光盈并未察覺不妥,直到發現脖子上亮起的并非是蓮子,而是追雲熹贈給他的那枚血珠。
戚光盈凝眉道:“是這兒,我少了一顆。”
對,就是這裡。他全身關節唯一沒有蓮子的地方。
戚束月饒有深意地回道:“内閣也沒說錯,既然你的紅蓮花裡少了一顆蓮子。那這枚蓮子或許就在雷鳴海,有空得把它找回來。因為它落在任何人手中,都可能是人族的災難。”
戚束月說完,本想直接離去,但剛走到門前,他身形驟然一僵。
喉間腥甜湧上,但被戚束月強行咽回去,不願讓戚光盈看出來。
“兄長!”
戚光盈趕緊攏好身上的寝衣,想下去扶他。
戚束月猛然擡另一隻手,制止他靠近過來:“雛焘卸下攝政王的職責,這是你的大功一件。我遵守承諾,封你作磐州親王,冊封禮就定在沁棠下個月生辰的那日一起操辦,我也會親自出席。”
既然有了封地,那戚光盈就不能繼續再逗留在兕方城了,必須奔赴磐州,孤零零一人履行親王的職責。
戚光盈重重地“嗯”了一聲,看出戚束月對他的排斥,讓他緊張又不知所措,隻得立在原地等戚束月接下來的話。
那朵金蓮花悄悄從戚束月掌心位置強行破肉而出。
戚束月用盡渾身力氣,也不能把金蓮花壓制回去,隻好攥在手裡。
金蓮花居然沒和自己身體融合在一起,這讓戚束月分外震驚。
為了不讓戚光盈看出破綻,戚束月冷冷回頭,故意說出這所有話題裡最輕描淡寫,也最能令戚光盈心亂的話:“惠武太後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希望你能離追雲熹遠一點,别再跟他糾纏不清。”
戚光盈居然反駁:“我做不到。”
戚束月感到好笑:“我卻認為她言之有理,十分贊成。但你能把攝政王們治得服服帖帖,是種了不起的手段。若北攝政王你也能加以利用,那對我們戚家是大有助力,你也能讓他……”
“我不會利用他。”戚光盈打斷道,“他是對我而言很特殊的人。”
“能有多特殊。”
“父皇、母後、兄長、老師,跟我都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是……哪怕我就站在你們眼前,不用推我,我也離你們很遠。”戚光盈一字一頓說道,“我就算和追雲熹離得再遠,也知道我倆此刻正在一起,且永遠在一起。”
戚束月被驚得許久都說不出話。
戚光盈卻當着他的面穿好衣服,拿起被放回房間的決絕、薄柿、九耀三劍,不管桌上的怒春侯。
“你要去哪。”戚束月回過神,問他。
“我知身為皇子就需擔起責任,蓮子下落我也會繼續調查。”收拾完畢後,戚光盈說道:“等沁棠嫂嫂慶生那一日,我再回皇宮來。這三把劍我帶走了,他們三人終究與我相識一場,就算别的事我做不了主,替他們把劍葬了這種小事,皇兄應當不會攔我吧。”
等戚光盈的身影徹底離開,戚束月表情恍惚,出神了一刻,蓦地想起三年前戚光盈離開兕方城前夕,望着他的眼神。
十七歲的戚光盈模樣青澀,奈何眉眼深深,即厭世又疲倦。
可他仍努力強打精神,對戚束月道,“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生下來的意義,活了十七年到現在才明白。為了人族的未來、戚家的天下,我也甘願為你做任何事,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從追雲熹身上拿到你要的東西。去偷、去搶、去騙,我會無所不用其極。”
光盈還是跟小時候的小滿一樣聽話懂事。
戚束月很欣慰,道:“我有我的苦衷。你還小,但你長大就會懂了。”
除身材都算高挑以外,他們兄弟二人的臉并不很像,很少會被認為是兄弟。
好在他們性格類似,但戚束月永遠比弟弟成熟四歲,每次與那個逐年生分的弟弟見面,戚束月總感覺好似自己正在回首過去。十歲的戚束月内斂、十歲的戚光盈也安靜老實;十五歲的戚束月重感情,十五歲的戚光盈也萌生被愛的心望。
戚光盈永遠按部就班,踩在戚束月的腳印上前行。
正因如此,戚束月一直都把這個弟弟牢牢握在手裡,拿捏一個四年前未成熟的自己,是多麼輕而易舉的小事。
但二十歲的戚束月已經懂得反抗,那現在二十歲的戚光盈呢?
如今真長大了,卻不再聽話。連心竟然也分出一部分,裝着戚家和人族之外的其餘人。
掐住手掌裡的金蓮花,把它從身體裡硬生生拽出來。
剝皮剔骨般的慘痛讓戚束月倒吸冷氣,神色冰得可怕,因為他發現追雲熹是比雛焘還可惡的一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