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們操控着戚寐屍身繼續掙紮,他從紅蓮火海中逃離出,燒得面目全非,卻再次揮出天界劍法,朝戚光盈劈去。
從最初未置一詞,到最後閉上眼睛,戚束月無奈妥協道:“好,燒盡它們。”
金為陽清,紅為陰清,二者融合才能爆發這世上最洶湧的力量。
火海中的金色從微弱變得強烈,最後金紅火焰各占一半,裹挾着彼此,朝他們二人生身父親的屍身席卷而去。
屍身表情麻木,被兒子們的怒火刹那燒成一具焦黑碳化的人形,動作永遠定格在這一刻,骨肉皆盡,下一秒就會被風吹得灰飛煙滅。
操控他的飛蛾們被燙得滋哇慘叫,争先恐後地從碳骨中竄出。但剛離開戚寐殘骸,它們就被怒火燒成一片片如雪霾般的灰燼。
飛蛾死後,懸浮空中的人群失去拉扯的力量,被猛然下放,幸好又被蓮火卷起,輕輕放下。
應激的人們痛哭流涕,驚魂未定,本想去攙一下重傷的救命恩人,但看到戚光盈正走向那具死屍,又吓得不敢再做什麼舉動。
戚光盈将并蒂紅金蓮花從戚寐手上摘下來。
蓮花離手,最後一截枯骨也轟然塌下,變成一堆焦黑色的灰,連同那枚燒焦夜明珠四分五裂,最後也化作輕煙滾滾,湮滅無聲。
蓮花重新放回體内,戚光盈肺腑内的器官感受到這朵花的跳動重歸,那些破損的血管脈絡也再次與它重新融合,小心翼翼保管好。
金紅光芒再現,施然照亮一切黑暗,沖破此間迷霧。
戚光盈逆光走出,一瘸一拐回到台上。
真氣被徹底抽空的戚束月意識抽離,陷入昏厥,金沁棠雖挂念戚光盈的安危,但也抽不開身。
見戚光盈安然回來,金沁棠放下心,又特别慚愧:“光盈……謝謝你,台上我等衆人眼看你拼命,卻連下去的勇氣都……”
“别說了,嫂嫂。”戚光盈臉色沉靜,伸手将戚束月的真氣還回去,低聲道,“那群飛蛾藏在父皇遺骸裡極為難纏,況且它們就是沖着我和皇兄來的,你們涉險也隻會徒增傷亡,能安然無恙就好。”
這場典禮潦草結束,縱有百般困惑未解,但在聖太後的嚴厲目光凝視下,雛焘沉吟許久,最終和戚光盈擦肩而過,一言不發離開了兕方城。
瓊鸾上前将戚束月扶起,言辭造作百般關切,至于剛才的袖手旁觀,她也權當自己沒做過這回事。
她一把将昏迷的戚束月抱在懷中,美人臂膀仿若有萬鈞之力,根本不容任何獵物逃脫她的桎梏。
金沁棠一慌,試圖阻攔,奈何瓊鸾不着痕迹輕輕一揮衣袖,将她推去遠遠的,随後開口就是笑吟吟說道:“娘娘放心,我親自送人皇陛下回萬福永壽宮,雖初來乍到,但我與人皇陛下一見如故,自然全心全意為他好。還會跟海族太後們一起施法醫治陛下,拼上全力。娘娘不願離開陛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但你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金沁棠手足無措,眼看戚束月就要被她帶走。
“公主。”戚光盈冷不丁起身,攥住瓊鸾的手腕,凝聲道,“人皇不能以萬尊之軀行無禮之事,萬福永壽宮乃太後們的寝宮,人皇作為人間正統,坐鎮金禦台才是規矩。到時還要有勞諸位太後們親臨金禦台,戚光盈在此拜謝。”
他的紅蓮氣息溢出,燙得瓊鸾銀眉微擰,還得假裝沒事的樣子,直視戚光盈的眼睛,冷笑道:“殿下大德,為救場上幾百條性命,連自己生身父親的遺骸都能說毀就毀,作為臣子敢辱君,作為兒子敢滅父,我佩服的很。”
聖太後喝止她的話語,“把人皇陛下交給皇後。”
瓊鸾被母親呵斥,憤憤不平但也照做。
戚光盈默然看着皇兄被她們來回折騰,就猶如獵場上的獵人們擰着一隻垂死小鹿的脖子互相推搡,雪色面孔上蓮火忽閃忽滅,沒有喜怒的臉,也好似被火染得多出幾分恐怖神情。
看見金沁棠小心翼翼抱着戚束月的模樣,令戚光盈心中微微一歎,繼而吩咐衛兵們先護送人皇和皇後回金禦台。
望着一行人離去的背影,自己也正打算離開時,聖太後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戚光盈。”
“聖太後娘娘。”戚光盈向她回禮,眼看聖太後的龍紋禮袍正緩緩逼近他。
聖太後踱步到他身側,深藍眼眸似深淵大海,一改往日那蠻橫而随性的态度,真多出幾分帝王威嚴:“所有人都退下。”
她一聲令下,台上手腳健全的那些人趕緊組織幫扶着台下傷員們離去。
此地很快空無一人,隻剩場地中央,那團還在蓮火焚燒中翻着白煙的人形枯骨。
聖太後望着戚寐的遺骨,曾經人界最濃墨重彩的一抹亮色,頃刻間已化作飛灰:“雖不識得你與戚束月的那朵蓮花到底什麼來頭,但從萬福永壽宮你與追雲熹的大鬧,以及強迫戚束月陪你燒毀戚寐遺骸來看,比起身為人皇的戚束月,你得到的力量似乎更多。”
“……”戚光盈最初沒有回答,凝視聖太後那高不可攀的儀容,他才漸漸開口道:“内閣侍奉戚家千年,但您作為神文女帝,卻也觀察了戚家人皇足有二十六代。我本以為這朵花的來曆您會知曉一二,看來天底下也有能瞞過您眼睛的事情。”
聖太後不屑地笑笑,揚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父親戚寐身世成謎,我卻還肯在他登基後接受他的投誠,讓雛焘坐鎮兕方城,庇護你們家安然度過聖子禍難後的餘震,就說明許多事情在我看來無關緊要。你身上那朵花的力量盡管不弱,但與先代聖子們相比,不足道爾。我又何必太過在意?”
戚光盈不可置否道:“娘娘若真不在意,也沒必要把我單獨留下。”
“我想給你提個醒。”
“請。”
“戚寐被天界術法煉化的帝王蛾殺害後又控屍,這就是真相。三年前我極力壓下此事,你父皇死後我也用盡各種手段清除那些蛾卵,還将九龍神袍從太廟請出給他遺體穿上,可惜沒起到作用,這力量超出我的想象。如今被鬧得顔面無存,我也沒有隐瞞下去的必要。”正說着,聖太後又仰起頭,“至于雷鳴海被神文吞并,也會是遲早的事實。”
戚光盈聽着前面那些話,沒有做聲隻是思考,聽到後面才歎息道:“我不認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前因後果的關系,聖太後娘娘。”
“這是為了讓你轉告戚束月,認清你們兄弟倆的處境,少在我背後繼續做些小手段。”聖太後盯着他手上的黃金手環,厲聲道,“既然天界的大人物想要你們的命,那就别鬧得連海界也容不下你們戚家。”
戚光盈強撐劇痛,雙手抱臂淡然一笑,道:“我以為聖太後娘娘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從來不屑于讓任何人知道,更不屑于警告我這小小的人族。能勞動您金口玉牙,說明我能入娘娘的眼了,是嗎。”
“我兒珍重你,我雖讨厭卻也不能看輕了你去。他當了千年攝政王,這短短十幾年就能被哄得丢盔卸甲,我打心底裡佩服你的本事。”聖太後沒有反駁,輕笑一聲便轉身離去,留一句話語在灰燼風中,“不過你既然和追雲熹關系不錯,就該學學玉胧熹那樣為他深謀遠慮,而不是一味傷你老師的心。雛焘要是真的發瘋,自有人替他出謀劃策,我可管不了他。”
待她走遠,戚光盈也撐不住,跪在地上極力調息。紅蓮血脈在他胸腔内猛躍,震得戚光盈耳膜都能聽到自己心跳。
事後神文海相關的所有瑣事都被戚光盈置之腦後,不想再管。
明明蓮花從戚光盈體内破腹剖出,但戚光盈傷得較輕,戚束月卻大病許久,一直未醒。
為了确保戚束月這段時日的安危,戚光盈绶封親王也沒立即去磐州赴任。
得到金沁棠默許的這段日子,便住在金禦台裡日夜守着戚束月的安危,另一邊也幫忙侍疾,盡可能把真氣補充到戚束月的氣田之内,希望讓他的病情好轉。
晝夜輪轉,又是十日後。
與其說讨厭金禦台,倒不如說是害怕金禦台。
記事以來,戚光盈大多數時間都是跟母親一起住在行宮。
金禦台貴為人皇居所,他每次來這裡,都能感到自己的不倫不類。
父皇冷漠批奏折,奏折永遠都堆成山,所以他永遠也不會跟戚光盈多講一句話;好在小時候的束月哥哥很疼他,每次見戚光盈來了金禦台,還要興沖沖地揮走侍從,親自幫忙鋪床讓弟弟和他晚上睡在一起,臨睡前也能說點有趣的悄悄話。
戚光盈腼腆點頭,束月哥哥也開心一笑。戚光盈的心情也仿佛被這一笑撫平,很感激哥哥還肯歡迎他。
等他洗漱沐浴完,打算上床睡覺,卻見到束月哥哥的黑發半懸半落在地上,手臂也軟軟垂在床下,指間攥着一本不知從哪兒搞來的小說,題材還是戚光盈童年愛聽的神怪逸聞。
可惜白天太累了,哥哥早在等他的過程中睡着了。
戚光盈蹑手蹑腳上床,盡管失落但不生氣,反而心疼又抱歉地想到:身為太子的束月哥哥很忙,每天卯時就得起床,忙着學習騎射、槍法、地理、經濟謀略,但自己很閑,可以早起一會兒,陪他去上書房。
事實是戚光盈醒後已到辰時,床邊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戚光盈懊惱自己睡得太死,怎麼能沒聽到束月哥哥起床的聲音呢。
……
戚光盈驚醒,發現正趴在戚束月床邊,醒來又是熟悉的辰時。
連忙擡頭去看,床邊仍是空落落毫無人影。
他豁然起身,詢問聽到動靜後進來的宮人們:“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