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進得屋來,先狠狠地剜了尉遲延一眼,尉遲延也不甘示弱地把眼一翻。
吳夫人心頭火起,但見對方衣着華麗、儀表不凡,她又不敢十分發作。吳十娘落水,她雖有幾分心痛,但也不十分痛心,反正落水之事已發生,如何多謀些好處才是她心中所思。
于是,吳夫人掉轉了視線,轉向劉母和劉從儉,聲音仍是滿含悲憤:“老夫人,劉大人,吾攜吾兒來貴府赴宴,竟受此無妄之災,老夫人和刺史大人難道不給我二人一個說法嗎?”說完,不忘扯了一下虞夫人的衣袖。
虞夫人臉上的哀戚倒是更真切,連妝容都哭花了。她二人方才本在隔壁屋子照顧女兒,是吳夫人先聽到此間動靜,聞得隐隐有争執之語,又認出刺史之聲,吳夫人便不由分說地拽了她同來此間,道是要個說法。
虞夫人本想給劉府台階,她清楚劉母的為人,定會在厘清來龍去脈之後給她一個交代。可眼下吳夫人這般說了,她也不能不表态,隻得痛聲說道:“家慈和外子最疼小女,晨間她歡歡喜喜地出門赴宴,等晚間歸家,他們問起,我該作何解釋?是我這做母親的疏于照顧,還是貴府有意為之?”
“正是!我的兒啊!”吳夫人适時哀嚎一聲。
裴明霜見狀,忙上前引二人落座,二人初是不肯,奈不住裴氏又是賠着笑臉、又是說着軟話,二人念着裴氏的出身,到底不敢太要強,拉扯了一通才半推半就地在劉母左下首坐了。
等二人坐定,裴明霜又親自為她二人奉上茶水,柔聲說道:“是府上照顧不周,才緻兩位千金遭無妄之災、被風寒所欺,我等萬難辭其咎。請二位寬心,大伯治理朗州十數年,不敢說斷案如神,但也定會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此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若是人為,相信大伯定會嚴懲那為禍之人。”
“可——”吳夫人坐不住,剛開口就聽裴明霜繼續說道——
“方才,我家老太太還在說,對兩位小娘子深感歉疚,斷不能再給二位府上添憂,若是再擾了吳老夫人和虞老夫人的安甯,叫我們如何過意得去!正想請二位夫人過來商議,我家老太太想留下兩位小娘子在和熙堂安養,等她們大好了再送回貴府,不知兩位夫人意下如何?”
“兩位夫人請放心,落水一事定不會有一個字傳到刺史府外頭。隻說我家老太太實是喜愛兩位小娘子,留她們在此作伴,可使得?”
裴明霜一口氣說完,虞、吳二人俱是心頭一跳,這是她們心裡想的那個意思嗎?二人齊齊看向劉母。
劉母滿臉歉意,極其肯定地對她二人颔首。
吳夫人心裡的三分悲痛,又轉了兩分為狂喜,劉老夫人這是承諾,劉刺史的續弦定是在她女兒和虞家的之間了!
她壓了壓嘴角,才讓自己不至于失态,掩袖歎道:“老夫人和三夫人這般,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隻是,方才這位郎君,口口聲聲說我家四郎和十娘做局,這事可得給我一個說法!空口白牙的,憑甚倒打我們一耙!”
這就是大伯和二嫂的事了。裴明霜對着劉從儉微一欠身,退回劉母右下首站着,意思很明了,事情的真相如何,大伯,請吧!
劉母仍端坐在正首的紫楠木交椅上,目光複雜地看看身側的兩個兒媳。郭氏早在虞、吳二人進來之際就自主起身了,她到底是劉二夫人,當着外人的面,她沒有跪着的道理。
此刻,郭氏不用擡眼也知道,劉母那贊許的目光不是給她的。
虞夫人此時亦開口說道:“吾兒和劉九娘子、吳十娘子現今都昏迷不醒,落水一事,真相到底如何,按理等她們醒來一問便知。隻是做母親的心焦,等不得,我聽說落水的還有一個丫鬟,不知可否把她拘來問話?”
劉從儉還未開口,尉遲延已經氣不過,冷聲說道:“你們這些人,平日裡去寺廟捐香火倒勤快,真碰着事卻是半點菩薩心腸也無!怎麼,同樣是落水,你們家的女兒是女兒,旁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你們家的姑娘受不得風寒,人家丫鬟就活該是鐵打的身子?還拘來問話?呵!我還以為虞家的眼界多少要高些,想不到,呵,半斤八兩!”
“你——”
“你——”
“六郎,你是府上的貴客,怎也被耽誤在此!大郎,你失禮了,怎把六郎帶了過來?木樨,你送尉遲郎君回前院,好生招待,不可失了禮數!”眼見着虞、吳二人變了臉色,劉母忙出言開脫,話是沖着旁人說的,可聽卻是讓虞、吳二人聽的。
天底下姓尉遲的、又與劉府交好的還能有幾家,難怪此人生得英武不凡!二人的罵詞到了嘴邊,又咽回肚子裡。
劉母說完這番話,才皺着眉頭問左右,道:“怎麼?還有人落水嗎?人在哪兒?”
左右侍立之人面面相觑,人人心驚,這,沒聽說還有丫鬟落水啊!是哪個倒黴催的,該不會無人施救在湖裡溺死了吧!這個時節,不溺死也得凍死!
木槿眼皮直跳,她方才進燕語閣時,眼睛就一直搜尋秦秋的身影,隻是那時手忙腳亂地顧不上,眼下這麼一問,她心頭憂慮更甚,那人該不會是秦秋吧?她忙看向尉遲延,聽他話裡的意思,他定是知曉了。
劉母見無人答她,又看向郭氏,疾言厲色:“到底幾人落水?怎麼,你也不知?你到底是怎麼管家的?”
郭雲靜被問得雙膝一軟,險些又跪下。
天殺的,她怎麼曉得有幾人落水!這湖邊那麼多丫鬟,有人跳下去救人也不稀奇,死了就賞她兩套體面的衣裳妝裹呗,還待如何?難道還要她為一個丫鬟去請太醫不成?又是尉遲六郎勾起的,怎麼不是他掉進湖裡淹死!
吳夫人正想為剛才受到的奚落找場子,見劉府的當家人一問三不知,她面上不禁添了三分得意,冷笑道:“怎麼?連我和虞夫人都聽說了,府上竟還不知!方才是誰說我們佛口蛇心,不把丫鬟的命當人命的?呵!對了,我還聽說,跳下湖救人的除了我家四郎,還有一個什麼,蕭什麼錄事?刺史隻說吾兒有嫌疑,怎不說那個錄事?!”
“錄事?舉年也在?”劉母皺眉看向劉從儉。
劉從儉微微颔首,看向虞、吳二人的眼神中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說道:“兩位夫人稍安勿躁。劉某方才問話問到一半,就被諸位接二連三地打斷。諸位既都心存疑惑,不如讓劉某繼續問話?”
“大人,請。”二人齊聲說道,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衆人隻見劉從儉嘴角輕勾,道:“兩位夫人進門之前,我正問到吳四郎為何會出現在莺舞榭。但是吳夫人顯然不滿,六郎,你來解釋一二。”
尉遲延見劉從儉看向他,忙道:“我與舉年在外書房有些氣悶,又不想陪你在前院應酬,我便拉着他去湖邊散悶。我知曉今日府中設宴,女眷的宴席在眠鶴院跟燕語閣,所以特意選了湖對岸的莺舞榭方向,以防不小心沖撞了女眷。”
“我哪曉得,一個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有這興緻出來吹冷風啊!我們遠遠地瞧見有人,本想避開,可是突然見有人落水,舉年熱心腸,就跳進湖裡救人咯。”尉遲延顯然還覺着他二人有些委屈,轉頭見吳夫人又要張嘴,忙添了一句,“但是那位吳四郎好生奇怪,他怎會事先待在水榭?你們府裡有冬日在水榭待客的規矩?說是待客也不像啊,就他一人!”
是啊,人家是到湖邊散悶,無意撞上的,可你吳四郎又是怎麼回事?衆人投向吳夫人的目光不免再次露出幾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