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斜靠在書桌前，手裡依然拿着那本印照片時照相館送的小影集。照片裡，是那時的他和她。有他從她手裡搶的報名照，也有集體活動時的合影，照片并不多，寥寥幾張，稀稀拉拉地裝在影集裡。被他從A市帶去加拿大，再從加拿大帶去加州求學，如今再被他帶回A市。他就靠着這幾張照片，想念着她的容顔，想念着她的一舉一動。

最初，在加拿大那個天寒地凍的國度裡，他幾乎就是一個語言不通的文盲，中學裡學的那點英語，饒是每次考試成績還不錯，真的到了人家拿來當母語的環境裡，他連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更别說他那酷愛交朋友的個性是如何因此而被壓抑。

他以為，他翻越萬水千山的信，能抵達她的身邊，能連起他們之間上萬公裡的距離。幾封信的石沉大海，讓他莫名的恐懼。各種猜測蜂擁而至，她的身體是還沒好嗎？她是生氣了嗎？她是不再理自己了嗎？他無從知道沒有回應的地球那一端到底發生了什麼，距離太遠了，以至于他看不到真相。輾轉着，他又寫了幾封信給其它的同學。那些信裡閑扯的内容各不相同，卻有一句貌似漫不經心的話是共同的，那就是：“咱們班其它同學都是老樣子吧？我同桌也是老樣子吧？”，正因為這句最重要的詢問被他處理成了漫不經心，所以在衆多的回信中，正經回答他第二個問号的隻有兩個人。這其中之一告訴他：“你同桌走了。”看到這句話，他無法抑制自己的顫抖，中國字的内涵博大精深，那個走字背後……聯想到他離開時她的狀态，他真的很怕她是從地球上走了。幾天的魂不守舍直到另一封來自女生的回信，才解救了他的狀态：“她也轉學了，沒有聯系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A市了，就隻是開學時老師說過一回，她轉去的學校比我們學校更好。”直到這封信，他才長籲一口氣，感覺自己能夠重新正常呼吸了。轉去哪裡都不重要，現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各自成長之後，他一定也必須要找到她，因為她是他生命中惟一的刻骨銘心。他不知道這中間将隔着多少年，也無所謂到底要多少年，他隻有把自己變強大了，才會讓這種尋找有結果。

在最初的這整整一年裡，他咬牙遊走在學校和各種英語補習班間，一改當年在A市時頑劣的個性，除了讀書，他不再做任何其它事情。把自己累到隻有閉眼睡着的前一秒，他才有空想她，想她是否又恢複了原來樣子，想她是不是也會經常這麼痛的思念着他。太多思念的重壓，讓他變得不再活潑，太多難啃的英語書本讓他變得不再有心思去琢磨一些小頑皮和小鬧騰。

低頭念書是為了她，擡頭看天依然是為了她，他從來不知道對一個人的思念能變成這麼厚重的動力，讓他進步神速。僅僅兩年，在除了把英語變成母語之外，靠法語也能夠完成正常的生活和交際的時候，他選擇去美國求學，那裡的機會遠比加拿大更多，那裡把自己變強大的空間也遠比加拿大廣闊。在加州S大完成他從本科直到博士的醫學教育，他用的時間仍舊比大部分的同學少。拿到S大醫學博士的那年，他隻有25歲。那一刻，他終于知道，老師和她眼中的“你認真點，你會非常厲害”是真實的，原來，自己可以達到這樣的高度，可以在25歲的時候拿到名校的博士學位。

閉上眼睛，他手裡那本影集照片上的容顔依然鮮活。這些照片，被他這麼帶了半個地球的來回，能夠帶給他的溫暖依舊，甚至超過季菲掌心的溫度。

現實裡，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她，帶給自己的溫度……那是一種不能完全信任自己的溫度，永遠隔着什麼讓他無法真正靠近，他給了她那麼多的信心、那麼多的暗示和明示，他們之間依然隔着歲月，隔着彼此從未參與過的青春，他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不知道要用什麼橋梁才能架設到彼此的心裡。而她，怕是也隻看得到他是個歌星這一面的樣子，他最不看重的這一面。如果到達不了她的心底，那最終的結局必然就是遠離。

一門心思、一路執着走來的每一個孤獨的日子，累過但沒有害怕過。但是現在季菲在身邊的日子，他反倒有了深深的恐懼……他的淚水再次如這十多年來失控的每一次，源源不斷地滾了出來。緊緊捏住那本影集，他哭得肆無忌憚。這套複式公寓，沒有别人，沒有歌星，隻有他自己，完全真實的自己。

摁開密碼門，就算裡面沒有聲音，孟季菲也知道他在，從他第一次帶她到公寓來，告訴她密碼開始，除了有不可避免的工作要忙，飛揚的周末基本都會留在這裡。他把自己說得可憐巴巴，他說自己隻會下面條，又不能叫外賣。所以，如果能不吃就不吃了。孟季菲發現他似乎很善于拿捏她的軟肋，他不吃飯這事，她是真的舍不得。

把一包買來的菜放在餐桌上，她在樓下轉了一圈，包括琴房，裡面也沒有他的影子。上了樓，看到書房虛掩的門，她沒有多想，推門而入。

愕然的看着彼此，飛揚的臉上有滿臉來不及擦的淚痕。他，哭？孟季菲的腳步停在門口，微微聚焦在他手上捏着的影集，她慢慢走過去：“你在看啥？哭成這樣。”

“沒看啥。”飛揚掩飾一般，順手就把影集扔進了抽屜，然後關了起來，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