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肯定不能讓他和史書記載的走向重合。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她得能接近到人才是。可這麼久了也沒瞥見過人影。楊柳青無奈。
她每天一睜眼就開始打工,手整天紅腫粗糙。說來這還要謝謝一起漿衣的鄧猛女,老把活扔自己這,可剛來時鄧猛女又是唯一一個讓她上大通鋪的。楊柳青也隻好忍下。
她從小謹慎寡言,人畜無害,是誰都覺得可以欺負的那類人。但在這種地方,或許也是種優勢。
一時幫鋪床,一時幫偷飯吃。漸漸也終于能和鄧猛女日常說些話。
但掖庭其餘幾位資曆高點的,譬如一位吳姐姐,還有位看着和善但不近人情的王姐姐。
她和她們搭不上。
悄悄問鄧猛女,她隻說自己年紀小,過幾年知道事了就明白了。
楊柳青送完衣服回到掖庭,鄧猛女見她來了,眼睛一亮,招手:
“青娘快來!可不得了,劉媪回來說今個進宮的秀女有一位極厲害!鹹甯殿一展歌喉,陛下當時就看呆了眼,忙上前摟入懷裡,當即封為,封為紅珠夫人!”
她兩手空中掐出一個彎,龇牙咧嘴:
“劉媪一瞥,那腰啊,真和柳條似的!那半張臉啊,就同芙蓉花似的!那氣韻啊,說是神仙妃子也不為過!”
劉媪近四十歲,是掖庭年紀最大住的最久的老人。宮中門路算得上四通八達,然性格尖銳刁鑽,也不愛搭理她們。
至于今日的秀女…人數頗多,乍眼過去一個個都美貌非凡。她低着頭,沒留意到格外出衆的那位。
據說少帝有白月光,她有點好奇,這秀女會是麼?
如果是…和她也沒關系。
楊柳青一頓,坐台階上拍了拍裙裾的灰,道:“劉媪怎麼去到鹹甯宮的?若被有心人瞧見了…”
鄧猛女擠眉弄眼,“是王大監喊她灑掃建章宮。那時正巧都沒人,鹹甯宮門又大開,這不就不巧看見了。”
似她們這群粗使宮女,平常隻有埋頭幹活的份,也沒有機會往皇宮中心走。要是被級别高的看見了可能還會招來責罰。
鄧猛女見她低頭不知在想什麼,嘿嘿兩聲,伸手來掰胳膊:
“青娘,你不是難過了吧?咱們這個陛下好色天下皆知,你長成這副模樣是爹娘給的,氣餒也無用。不如好好同宦官們處好關系,哪怕對食也成。将來出宮也有路子。”
沉思未來中的楊柳青:…真是謝謝你。
她确實比不了那些雲集天下顔色的秀女。19歲的自己也很瘦,常年外出兼職,脖子臉和手背都偏黑,更不打扮,日常就是低馬尾。舍友說她五官細看其實還可以,楊柳青權當她客套,笑笑了事。
而今14歲的楊柳青,之前借鄧猛女的銅鏡一窺,比她在現代時的14歲還要黑瘦。
進宮後的夥食也缺乏營養,不是麥餅就是稀拉拉的糙飯。對于古人可能沒什麼,可她是個現代人,味蕾有殘存記憶,心裡多少還抵觸。
這導緻她進宮的三個月後身形還在原地踏步。如果不是前頭的大監有時路過掖庭會扔些殘羹,楊柳青還真長不了個子。
天上晚霞浮動,皇城的夜即将降臨。
不知是不是勾起她哪檔子回憶,鄧猛女黃黃的圓臉皺起:
“不過就算當了妃子也不好。小皇帝殘暴極了,昨兒才殺了幾個侍候的美人。倒夜香的代顯和我說屍體扔去城南做肉粥了,那些百姓搶着吃,個個嘴角燙得燎泡。”
楊柳青一激靈:“又死人了?”
鄧猛女點頭:“也不是什麼緊要的美人。幾年前入宮後便一直窩在建章宮未得盛寵,幾人不甘心再熬下去,深夜摸去鹹甯宮...嗬,陛下那時正賞新曲呢,一聽聲響立即大發雷霆,拔劍追出宮砍殺,硬生生劈爛了三顆頭。”
說到這,鄧猛女摩挲摩挲胳膊,“嘶。”
卻也是見怪不怪。可楊柳青卻還沒有完全适應這生死一線的刺激,默然低頭。
若她真走狗屎運成了秀女…未必比宮女好。
心裡歎了歎。見鄧猛女瞅她,楊柳青自覺起身:“我去打飯。若有多的我盡量都拿回來。”
鄧猛女滿意點頭,那道細瘦的身影青霧裡漸行漸遠。
膳房在前頭,正居于各後妃宮室正中。這時候人頭流動,搜尋信息方便不少。
拿完飯,楊柳青又小心打量了下。見她唯二熟悉的人都沒來,搜集不到新消息,隻好抱着烀餅往回走。
當晚,油燈剛熄。楊柳青窩在最濕冷的牆角緊閉雙目,吃飽了的鄧猛女一旁打着呼噜。她本來存着心事睡不着,聽呼噜打着打着,漸漸也居然有了睡意。
照例是平常的一晚,值得慶幸的是鄧猛女後半夜突然不打呼噜了。楊柳青欣慰,終于能深度睡眠一回。然困頓中卻突然睜眼,兩耳驟豎。又屏氣凝神仔細聽了遍。
沒聽錯。
有一道清脆綿長的聲音穿過宮牆若隐若現。時湊近,時離遠。仔細再分辨,好像還有旁的樂器。
最紮耳的那道是,笛子?
少帝好伶戲,是以宮中多有絲竹奏樂,晝夜不歇。然宮規森嚴,誰敢在半夜驚擾。鄧猛女說過少帝狠辣苛刻,不準許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夜中作樂。
最重要的,這等尊榮的聲音基本不可能傳到掖庭這樣陰暗晦氣的角落來。
但她确信不是幻聽,所以,居然是少帝燕玓白路過?
他得了新美人,可能正是快活張揚的時候?
要不要借這個機會試着看清少帝的臉?
萬一還沒開啟大業就老死在掖庭,抑或哪天不小心被貴人打死…
楊柳青突然有點發悚。窣窣從被裡探頭想下床,又倏地僵住,怕驚醒别人。正糾結,呼噜聲轟然響起。
楊柳青心說:完了。
轉頭借月一看,鄧猛女睡得流口涎,鼻子上随着呼噜聲吹起個晶亮的鼻涕泡。另一頭似有人被吵醒,“嗙”地憤憤一砸床闆。笛聲哪裡還聽得見,楊柳青捏了捏鼻根,隻好縮回被窩。
她揉揉腫癢的手,盯着房梁怎麼都閉不下眼。
楊柳青微微焦慮。
這樣下去,不太行。得開辟個途徑。
關鍵怎麼做?
楊柳青更焦慮了。
這焦慮中又渡過五天,清晨一早,楊柳青幹完活,素來對她傲慢的劉媪突然捧一羅裙過來:
“青娘,你将這裙子送去玉華殿月容夫人那處。我還有旁的衣衫要熨,脫不開身。”
說這話時,劉媪刁鑽的臉上竟異樣有股殷切的得意。似是遇到了相當開心的事。
楊柳青不明所以,可說覺得很奇怪。在宮裡大半年了,經鄧猛女等人的科普,月容夫人是少帝寵妃這事楊柳青自然知曉。至于衣服,以往都是劉媪巴巴親自送去刷臉的。
今天是怎麼回事?
不過聰明人是不會問的。楊柳青自問不怎麼聰明,卻也沒問。而是接過腰牌,一點頭。
剛走兩步,腦子裡叮一聲。
玉華殿在鹹甯宮外不遠處。屬皇宮中心。
少帝寵愛月容夫人,那意味着,有幾率見到燕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