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前朝,民間。不過都是指尖沙礫。他心情好了賞點殘羹,一個個便和狗似的搖尾上前。
俯瞰它們厮殺,一步步扯下用金銀绫羅琴棋書畫澆灌出的所謂教養。
無論庶民還是貴族世家,美麗還是醜陋。撕下面具後都長着白骨,白骨上依附着血肉,血肉裡包裹着屎尿涕淚口涎汗液,滋養着各式欲望。
便是她自作聰明點出來了,又如何呢?
少年笑容的弧度無由和藹可親。
他的反應讓青青打心底不安。
這一句話很冒犯,尤其還是面向燕玓白這類高處不勝寒的人。
他大概會報複。
但相反的 ,她有一種終于出了口氣的舒緩。
女孩的目光僅僅淺淺躲閃,便又坦率地再度看向少年。什麼都不再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燕玓白與她對視。氣氛沉沉浮浮間,他常面對世人時的桀骜放縱随着逐漸緩慢的滴水聲一樣淡卻。
沒了那股子捉摸不定的瘋勁,忽略濃重的妝粉。他恣意懶散地站那,赫然就是各大小說裡走出來的少年帝王。
詭谲多變,深沉難探。
片時,燕玓白斂了黑眸,面無表情。
“你不僅有心眼,也有些腦子。”不等楊柳青品話中深意,少年神情驟地不屑一顧:
“以為另辟蹊徑就能博得朕的好感了?”
她眼神一凜,少年已擡手喚來龍辇。垂落的衣衫搖搖擺擺,并着他一聲“滾下去”。
楊柳青吸氣,不等宦官來推她,“撲通——”自覺跳回太液池。
天暗了。
暴雨如注,淋濕了好不容易幹松些的衣衫。
代雲正把最後一摞書搬進殿内避雨。見一身上水藻的姑娘雨中走來。眉頭一皺上前: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入秋了,冷——哎!”
楊柳青還沒入檐下,身子晃晃,眼前倏地一黑。
*
文德殿女官病了。
有人猜是日日跟着陛下不得好眠,又被妃嫔牽連入水着了涼,是以受不住。
趕巧在酷暑剛走的九月,夜正涼。病情加重,代雲不得不去和王大監說明情況。王大監遣人來看,聞到一屋子藥味。
還有沉悶沙啞的咳嗽聲。
屋子陰冷乏光。怕風寒過人,窗戶也閉着。
來人蹙眉。
“大人,那丫頭病得神智不清,恐怕有些危險。”
王大監正盤點新進的宮人,随口道:“一個全多餘的職位。讓她養着吧,好了上任,死了拉走。”
左右不過是陛下起的玩心,一個無身份家世的婢女,走到如今位置已足夠了。
每日都有幾車無名屍身被丢出宮外,又有何人在意呢。
“是。”
難得發善心,代雲幫青青掏了幾回藥,然之後禦藥房格外嚴苛,指甲蓋大的藥都得記賬。又傳來噩耗。
有貴人特吩咐了,一包藥也不許給文德殿。
代雲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歎氣,猶豫再三,知會了代顯。
代顯聽了,偷偷去掖庭說了嘴。鄧猛女驚愕。萬萬沒想到等了這麼久,承諾提攜她的小丫頭卻快病死。
她心裡着急,望着破敗的掖庭一周,盯住了正欲出門的吳姐姐。吳姐姐正放了洗衣盆,若有所感轉頭。鄧猛女突然撲上來抓住她的手:
“姐姐,你幫幫忙。”
吳姐姐眉一折,鄧猛女連忙再攔。她不耐地抿嘴:“你與她又不是親眷,豁什麼命。”
鄧猛女吸吸鼻子,滿肚話隻彙成這麼一句:“青青是個好姑娘。”
“從來沒人給我唱過歌。芝姐姐,你進宮時也十四五歲,處處舉步維艱。有人幫了瀕死的你一把才讓你遠離中宮。若青青真有前途,如何會忘了我們?”
吳姐姐唇繃緊了,“你果然知道?”
鄧猛女不答,捏她手:“你幫幫吧,她要死了。”
庭中泛了黃的葉子飄落二人之間。一片又一片,良久,吳姐姐冷聲:
“叫她好好記得我的恩。”
傍晚,鄧猛女守在一處宮闱外。等吳玉芝理好衣裳出門,默不作聲上前扶人。
隔天,王大監斂了臉上餮足,尋個由頭把這事報給渥雪。
渥雪本不在意,奈何姓王的低眉順眼一番權衡利弊,他便在燕玓白撥琵琶時随意帶過一句。
少年正暢快淋漓地極速撥弦引衆伶人齊跳胡旋舞,沒理他。
渥雪摸鼻子識趣退下。對王大監道:“将就拿些藥吧。若陛下哪日又想逗玩,人卻死了,着實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