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沒出生,算不到我頭上。”關靥話才出口就恨不得掌嘴,裴初太鬼,自己就不該管他死活,憋死才好。
“果然是天鹄坊的後人。”裴初露出得逞之色,“你姓關,不姓陸,要麼就是隐姓埋名,要麼,就非陸家遺脈,定是坊中鑄師的後人。可惜我家不問世事多年,我也好奇,天鹄坊的鑄師有多厲害。”
“我也好奇。”關靥非要扳回一局,“少主說自家不問世事多年,那血弩案,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還有送我們上島的胡銜,與裴管事也很是熟絡呢。”
“你以為你很聰明。”裴初幽看關靥煞有其事的臉,“興國坊立誓永不出島,不代表旁人不可以來這兒,也不代表就與世隔絕。胡銜私運少年,但你們這幾個又有哪個來曆清明?不要以為你今日幫了興國坊就能如何?你幫我們,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幫你?”
裴初字字說在點上,關靥唇齒微張竟是一句都怼不出,看來書還是念少了。
“你是一定要出島的。”裴初狠狠又道。
關靥沉默不應,似聽不進裴初所言,又像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
“在島上,你就得了所謂的安生嗎?”裴初仿佛看出關靥心中所想。
安生,也得了幾年…關靥憶起初上島的時候,那段日子是真舒坦,活重,但心安,自己真想就這樣到死也好,最好哪天一睜眼就白發蒼蒼,老死在婁家的軟床上。
但,也就那短短幾年。沒人擋得住皇城來的大寶船,要那日他們是為血弩案而來,拼盡島上所有的性命,他們也殺不退滿船的軍士;所有人都慶幸寶船送來的是禮物,一個可以讓興國坊重回皇城的大禮,哪怕這份禮物背後深藏暗湧,他們也願意走上一走,墜入深淵也心甘情願。
還有他們以為可以救下的江暮雲…
裴初說的不錯,安生,何來的安生…自己逃去哪裡,暗處都似有人如影随形。爹帶着自己,是為了謀一份安生嗎?
爹平生大憾就是血弩冤案不得平反,天下由人人皆可鑄器變作無人再擅鑄器,爹說,他從未想做什麼天下第一鑄師,對他來說,弘技遠勝壟技。
這也是他為什麼帶着自己,輾轉來到塘水城吧。爹問自己,想不想坐大船,大船?去往何處的大船…
若要尋一處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天大地大,總有處可尋,唯有滄浪島,這裡蟄伏着天下僅存的兵器大坊,永不熄滅的天爐,生生不息的鑄魂。
爹沒有想到的是,興國坊早已不複往昔峥嵘,但爐在,人在,人在,技就可傳,就好像是他死了,但他的骨血還在。
關靥知道,爹想去的地方就是滄浪島,他沒能去到的地方,自己替他站在了這裡,爹不止想活下去,如果可以,他一定也願意随興國坊重回榮都,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他無力改變過往,但他可以達成所願。
他一定想自己的女兒可以替他做到。
“回去榮都,又能做什麼…”關靥喃喃自問。
“不去,你就什麼都做不了。”裴初撐起身,元氣回魂一般溢出久違的神采,“回去榮都,做你想做的事。你是滄浪島的關靥,興國坊的人,你會鑄術就和儒生識字一樣順理成章。”
“少主會和大家一起離開嗎?”關靥認識裴初三載,也就這陣子才走的近些,但不知為什麼,裴初的每句話都讓她覺得踏實,他被殘腿束縛,卻又比任何人看的更遠,關靥希望裴初能和大家一起離開。
裴初戚戚搖頭,見夜風吹開軒窗,癡然朝縫隙伸出手,“我哪裡都不去,就留在這裡,等着她回來。”
——等她回來…
“坊主說,榮都很快會派人來帶走流星劍。”關靥艱難道,“您和我們一起走,還能離她近些吧。”
“她會回來這裡,回到我身邊。”裴初落下枯手,眼中雲谲波詭,“總有一天,關靥,你能把她帶回來麼?”
關靥怔住,有那麼一瞬心髒急促跳了幾下,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耳邊又響起婁石頭說的那句——“她走了”,關靥心尖似被鐵錘敲擊,上下忐忑不止,關靥嘴唇顫動又說不出字句,眼前又現流星劍上纏繞的血痕,朦胧見,血影疊疊,露出江暮雲無辜的如花嬌容。
——她走了,關靥,你能把她帶回來麼?
關靥,她在看着咱們。裴初聲如鬼魅低吟,你看到了麼?
關靥難以自制的朝窗外望去,她看見江暮雲朝自己盈盈微笑,又化作輕風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