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蒼茫闊遠,荊棘叢生的暗徑四通八達,早被狄勒接應的柴翁乘着馬車一路向北,蒼鷹斡旋,狄勒駕着車向天空吹了個口哨。
又是一聲尖銳的鷹嘯,待馬車徹底消失在臨川城的地界,澈根才展翅飛回城中。
與此同時,孟府氣氛凝重如霜雪。
孟泰一怒之下摔碎案上的玉如意。
“昨夜文太原三人莫名其妙被劫走先不論,今日這柴桂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阿命!阿命!定是她不擇手段。”
他面色陰沉:“範骈玉做了我們的替死鬼,但這阿命還想追查下去,她胃口可真是大得很!”
這麼多年,他自上任九江按察使,每年上交給京城的供奉足有幾千兩!現下那幫官員是廢物嗎?連一個小小的錦衣衛佥事都無法制衡!
蘇思年:“老兄,若真讓那柴桂告到聖上面前,隻怕我們真是到了窮途末路。”
皇帝一旦聽任柴桂的訴求,就會派更多人徹查行賄案。
當初他和孟泰将文太原三人下放獄中,人證物證皆是捏造,經不起半點拷打。
孟泰自是知道這個理,竭力平複怒氣,“當下之情勢,隻有一個法子了。”
蘇思年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孟泰面上陰狠之色一閃而過,冷笑道:“看看這是誰的信。”
他自櫃中取出一封信,甩到蘇思年面前。
蘇思年狐疑地接過查看,心裡有些打鼓。
待看清信上内容後,他眸中劃過狂喜:“竟是長公主要為咱們作保,老兄,要知道,朝中慶願一黨手可通天,我二人這下不用愁了!”
孟泰卻不像他那般短視,疑慮重重道:“但京中親信曾告誡于我,稱慶願此人心狠手辣,若非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信任。”
京中傳言長公主手眼通天,就連皇帝都要避其鋒芒,若傳聞為真,他們此時與長公主和謀無異于與虎謀皮。
蘇思年連忙踱步到他身旁,苦苦勸說道:“當下隻憑我二人,又能如何應對呢?這些年你我橫行九江官場,有些東西,可實在是經不住查,想當初阿命孤身前來,我們隻當她是同丁紳一等的虎皮鼠芯,卻不料她竟然能查到這一步!老兄!再猶豫,隻怕那女羅刹就要将你我碎屍萬段!我二人萬劫不複啊!”
孟泰心神一震,不自覺踉跄幾步。
蘇思年憂心道:“若柴桂當真将這事捅到聖上面前,莫說是我二人,隻怕整個九江都要翻天。既然退一步便是死,放手一搏說不定還能留有生機!”
孟泰扶着桌案,心緒被他鼓動得起起落落,他阖上眼片刻,咬牙道:“龍潭虎穴,闖他一闖,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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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将至,臨川城的路面上行人愈發稀少,不少鋪面早早關門,準備年節的瓜果吃食。
九江禮重風俗,年關時對于祭祖事宜極為重視。是以這兩日開始,地方三司官員也都放上了年假。
馬國安和田超傑二人按照阿命的吩咐去屍檢司讨要範骈玉的屍檢結果,但卻落個空。
“真奇怪,”
“都拖了三四天,再不給我們結果,範骈玉那屍體都要臭了吧,這幫人怎麼回事兒?”
地方官員互相推诿是常事,若旁人來了賠賠笑,多給上幾兩銀子,這事也就行得通。
田超傑行走“江湖”多年,對這些道理谙熟于心,但他是京城派出來辦差的,可沒有給地方官塞錢的道理。
更何況,他們受皇帝指派,哪有到了地方就讨好此處官員的說法?簡直掉價兒!
為這事兒田超傑忿忿不平,在驿站罵了屍檢司足足有幾日。
阿命一語點破:“是他們不想做,還是他們不敢做?”
屍檢結果最遲不會超過兩天,看來屍檢司的官員們是被孟泰等人吩咐過了,否則他們不敢怠慢京城的官司。
田超傑和馬國安面面相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孟泰乃地方三司的最高長官之一,雖有李嘯林和鄒宇等人提供證詞證實其受賄,但因沒有實際的物證,阿命等人也一直沒有動作。
氣氛沉默下來。
撫州的冬日湧起一股潮寒,但比起京城也算溫暖如春,三人照舊坐在驿站一樓的廳内飲茶。
關于柴翁擊鼓的流言甚嚣塵上,縱使街面上不見人,卻也總能聽到聲響,賭坊甚至趁着這時候開了賭注,如今押柴翁能鳴冤的大有人在。
田超傑看着街巷内叫賣的貨郎行人,不由得感歎道:“不知畢節地方如何,聽說苗亂過後,百姓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許多魏民都被作亂的苗兵擄去折磨而死。”
馬國安向來多思多感,當下擡起衣袖抹了抹眼淚,歎民生之多艱。
門外的天空忽有黑影在高處盤旋,阿命吹了個口哨,前者立時俯沖至半空,雙翅撲騰着,随後穩穩停在她的臂膀,阿命摸了摸它的頭,喂了些鷹食。
田超傑在一旁看了半晌,忍不住道:“大人豢養的寵物着實威風,這鷹兒又是個通人性的,想來和大人相伴經年,情義深沉。”
阿命眸光微動,似是想起什麼,半晌後才說:“當初我在北元的軍營撿到它,從那之後它就一直跟着我。”
馬國安好奇阿命在北元時的經曆,卻委實沒那個膽子去問。
田超傑倒是對她的事迹略有耳聞,知她前往北元一是和親,二是北元内亂,但具體細節,他也不清楚。
“年關之後再去屍檢司問問,他們隻敢拖延,但不會不給結果,你二人這兩日提防着孟泰。我去獄中審審範享貴。”
阿命看了眼烏雲遍布的陰沉天空,也沒什麼心情同二人在這兒小坐。
澈根不适應江南的冬潮,她這幾日也很少帶它出屋。
“去新水胡同歇着吧。”
她用北元語安撫着澈根,後者聞言再次飛走了。
阿命起身上樓,打算去補補覺。
她雖精力旺盛,但也不是鐵打的筋骨,一連奔波數月,每次休息都是忙裡偷閑,如今北元年關将至,她總算能得個空歇息。
田超傑和馬國安敬畏地看着她上樓,不敢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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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九江濕冷的陰雨天,京城冬雪如鵝毛飛花,寒意凜然,街面上攤販日漸稀少,不少百姓皆是凍得手足生瘡,貴人們全都窩在金窟裡不願出屋。
是日,皇帝恩準四方朝臣提前放假。
沒等晌午,雪還嘩啦啦飄着,宣王便冒雪去了忠義侯府。
忠義侯聽聞,立時叫人煮火烹茶,親自去前堂接見。
“承蒙太子殿下顧念,老臣那不孝孫還睡着呢。”
宣王前兩日被正式授封為太子,是以忠義侯這般稱呼倒也無錯。
吳江甯聞言擺擺手,謙遜道:“侯爺說笑,本宮今日放年節,到府上隻是尋淵實說說話罷了。”
忠義侯自從南魏事變,季明叙的父親自刎一事發生後,就有意無意地淡出朝廷,他清楚吳江甯和季明叙的關系如何,當下又客套幾句便回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