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蘇二人背着手在書房中踱步。
蘇思年面色陰沉極了:“這幫沒用的東西!”
早便聽聞九江的五軍都督府駐兵皆是全朝聞名的軟腳蝦,卻沒想到竟廢物至此!
孟泰在一旁不發一言,隻緊緊捏着手中的珠串,似是口渴,一連吞下兩杯茶水,面上惶惶,再也不複往日鎮靜。
蘇思年望着他道:“老兄,若真是被審出些什麼,你我的前程可就......”
誰也沒想到阿命竟然活捉了刺客。
孟泰重重地坐在太師椅上,沉聲道:“按察使司都是我們的人,你怕什麼?差個人下死手就行了。”
蘇思年也坐在他身旁,不安地用大掌摩挲着膝頭,顫抖道:“月阿命那廂怎會猜測不到,隻怕今夜困難重重......她身邊的那些個錦衣衛,可是個頂個的高手,她的仆從也不是吃軟柿子的......”
“就算九江這邊有問題,京城也會保我們,慶願不會坐視不理!”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真如此認為,孟泰狠狠一拍桌案,聲音低沉地叫來府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聽他吩咐幾句,立時動作起來。
今夜的九江,幾乎所有人都在點燈熬油。
司獄司内,聽着刑房内傳出的慘叫,範享貴不可自控地縮在牆角,自虐似地向牆上磕碰着頭。
這幾日他裝瘋賣傻,但知道有些東西躲不過去。
“嘎吱——”
李有才拎着鎖頭推門而入,懶洋洋道:“範享貴?别睡了,巡撫大人有事找你!”
昏暗的燭火下,縮在牆角的範享貴蓬頭垢面,聞言緩緩擡起頭,聲音嘶啞道:“巡撫?”
李有才恍然大悟:“哎呦,你還不知道吧,月大人已被聖上欽點為九江巡撫了,如今統領咱們九江所有事務!”
範享貴心頭率先劃過一絲詫異,緊接着便是心悸,他顫抖着起身:“大人找小人有何事?”
李有才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你快些動作,将這幹淨衣服換上,免得髒了大人的眼。”
說罷,牢房最深處的刑房内又傳來一聲慘叫,李有才瑟縮了下,似是無意間道:“這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刺客,早先來司獄司劫獄也就罷了,現下還要去刺殺月大人幾個,當真是不要命。”
範享貴心想,除了慶願還能是誰!
他動作遲緩地換上衣服,跟着李有才往刑房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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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内,阿命扔了手裡的烙鐵,叫身後的大夫給刺客灌上人參湯續命。
屋中若有似無地泛起呻、吟聲,女人坐在一旁擦拭着手中的劍身,不一會兒,那被請來的醫官軟着腿腳恭敬地退出。
田超傑和馬國安等在門外,見狀便擠進屋裡,率先聞見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馬國安沒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遂四下打量着那刺客。
田超傑則問道:“大人可問出些什麼?”
阿命搖搖頭。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伊奇站在一旁,适時地上了個煙杆子,他往裡搓了點煙草,用火折子點上。
阿命接過去抽了一口,煙氣兒散在空氣中。
伊奇又送上一方帕子,後者用帕子抹了把臉上的血,披上他帶來的北元制式的褂子,沉默着坐在一旁吞雲吐霧。
馬國安看向伊奇,對這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有些無措。
田超傑是個人精,他笑眯眯地作揖道:“這位老兄,如何稱呼啊?”
伊奇聲音粗犷,瞥了他一眼:“别想打探我們,哼。”
田超傑:“......”
馬國安小聲問:“大人還好這一口,先前也沒見您抽過啊。”
伊奇不想他誤會,粗聲粗氣,“我們将軍抽得可不是五石散,五石散使人神智崩潰,低劣至極,方才那些煙草都是當年羅斯國王進貢所得,千金難求。”
馬國安恍然大悟,田超傑拍起馬屁:“老兄實在是見多識廣,我等可從未去過羅斯——”
“你怎麼又想套話?跟你旁邊這個小兄弟學一學,他就話少得很。”
田超傑這下忍着青筋暴起,徹底無話可說了。
阿命淡淡看了一眼三人:“屍檢司那邊有什麼進展?”
田超傑立馬道:“範骈玉的屍檢結果應當明日就能給我們——”
“來不及了,”阿命将煙杆子放在身下的椅子邊上敲了敲,“你今晚催他們去取,這刺客不知是誰派來的,保不齊會對屍檢司的官員下手,你和馬國安今夜就去那幾個官吏家中拿上文書,我連夜寫上文書,發往京城,過了陛下的明路,孟泰的後路就斷了。”
“是。”
田超傑和馬國安對視一眼,立刻出發。
待兩人走後,阿命讓伊奇去門口守着。
“孟蘇二人狗急跳牆,你替我警戒四周。”
“是!”
伊奇橫了一眼木頭架上半死不活的刺客,退出門外,向一道銅牆鐵壁站在門前。
阿命方才又去過金文棟府上,向他借了些兵,現下正将司獄司嚴絲合縫地圍起來,任何進出者必須有口令或者象征官員身份的信物,否則一律逮捕。
不一會兒,範享貴步履蹒跚地跟着李有才進了屋子,隻瞧上那刺客一眼就吓得跪坐在地。
燭火昏黃,阿命秉燭夜行,将一抹光落在範享貴身前。
她身上的煙草味将濃郁的血腥味沖散些許,範享貴驚恐地看着她,“大......大人”
女子狹長的眸盯着他片刻,“孟耀年的家奴柴桂一路艱難跋涉,前幾日抵達京城去敲冤狀,你猜陛下是什麼反應?”
範享貴下意識道:“不可能。”
當初孟耀年、文太原的家眷都被範骈玉屠殺殆盡,怎可能會有餘孽?
“你說不可能,是因為你相信範骈玉暗下殺手萬無一失對嗎?”
阿命蹲在地上,聲音淡如炊煙,略帶些玩味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範享貴。
後者心事被戳中,麻木僵化的大腦終于轉動起來,“不對,範骈玉是被孟泰授意......孟耀年的家奴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阿命起身,聲音離他遠了些,更加缥缈不定:“當初你與範骈玉、孟泰及蘇思年等人聯手設局,将行賄案天大的冤枉栽贓給孟耀年文太原和李菁三人。
卻不想孟耀年早已察覺其中端倪,提前遣散家奴和府上親眷,李菁府上老母病逝,又與妻子離心,後者遠走他鄉,都免遭此禍,隻有文太原是九江士族,家學淵源皆在本地,因此家破人亡,他全家107口,皆喪命于範骈玉之手,”
女人話鋒一轉,機鋒藏盡,冰冷至極,“範享貴——”
“這其中沒有你的手筆,你覺得陛下會信嗎?更甚者,你背後之人能保住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