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督和烏日嘎接到消息後将徐青送到另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小院别緻幽靜,乍一看去,徐青還真有幾分被人送來給阿命當做“外室”的錯覺。
看着眼前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
徐青謹慎地發問:“二位兄台,也是月大人的......”
毛督瞳孔睜大,連連擺手:“别别别,我們地位哪有您尊貴,我們相貌醜陋,月大人可斷不會看上我們。”
徐青聞言,看向兩人的神色更加古怪:“莫非......是通房?”
烏日嘎:“......”
他咳嗽兩聲:“我二人隻是月大人的手下,向來聽月大人調遣,此時天色已黑,院中有丫鬟和書童伺候,您早些休息,我二人先行告辭。”
說罷,烏日嘎拽上毛督,行色匆匆地關好門,立時走遠了。
徐青看着眼前閉合的大門,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可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哪有一打眼給人做外室的道理?
半夜,徐青猛地從床上坐起,不是,這月阿命有病吧。
...
毛督在回去的路上小心琢磨:“不是,你說這将軍,怎麼季世子剛走,她就收了個外室?”
烏日嘎一言難盡地看着他:“你那個腦袋,還不如擰下來當球踢,不知道的以為你那裡頭灌得全是漿糊。”
毛督撓了撓後腦勺:“不是,我咋了?”
烏日嘎低聲訓斥道:“你傻啊,将軍本來對男子就沒什麼興趣,能相中那季世子單純是眼緣,至于這勞什子徐青,你也不想想他是誰的人?”
“徐陵啊。”
毛督下意識道,随後腦中有什麼閃過,猛地拽住烏日嘎,驚訝道:“所以将軍是——”
“合作呗,這徐青相當于咱們将軍主動讓徐陵送過來的一個眼線,放到幾個國家之間,說白了算是互換質子。”
烏日嘎懶得多說廢話,背着手将毛督甩在身後,氣得步伐飛快。
毛督在巷子裡跑着追上他,搭上他的肩:“别生氣啊,我這不就是一時間沒轉過彎來麼。”
“去你的,把手放下去——”
“嘿嘿。”
回了院子後,阿命正在自己的卧房裡查看從京城和靖虜傳來的消息。
毛督在竈上熬着奶茶,問:“将軍,您要不要多加點兒肉感?”
“看着放就行。”
阿命盯着信上的交代,又擡頭看向一旁擦拭刀劍的伊奇:“範享貴已經往京城去了?”
“呼碩和哈童帶着他和文太原幾人早就動身了,這快半個月過去,拖家帶口的,隻怕離京城還遠着,”
伊奇放下手裡的刀,又看了眼院子裡正在蹲馬步的少女元嬰,稀奇道:“将軍,你這次要帶她上戰場嗎?”
話音一落,正在算賬的烏日嘎,和做飯的毛督都回頭看過來,驚訝道:“帶她去九江麼?就這個小姑娘?”
南方人的身量大多數沒有北方人來得魁梧挺拔,雖然武術和招式上更精煉,劍法刀法層出不窮,但是在體力上并不如後者強悍。
更遑論剛剛到毛督胸口下方的元嬰。
一個17、8歲的小姑娘,能做什麼?
阿命頭也不擡,動手研墨,開始寫發往京城的郵信,“不僅要帶過去,還得讓苗人的首領松托知道這事兒。南魏朝廷心黑眼瞎,看不得南方苗人,但從我們來看,天下一統,注定要考慮到多方勢力綜合在一起的局面,因此,求同存異才為上上策,若是隻想着将異族趕盡殺絕,焉有殺盡天下一說?人力有時盡,人心是不能估量的存在,觀古今測将來,萬萬沒有以殺止殺的道理。”
在阿命的設想中,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她可以是唯一的持劍者,但腳下的萬民沒有分别,沒有界限,目之所及,皆是她阿命布和縱橫捭阖後的最佳局面。
争議和質疑可以用武力掣肘,但是人心不行。
天下絕不是眼前的天下,她希望她開創的是一個萬民盛世,而非一人的狂歡。
心中思略轉瞬即逝,她用北元語緩緩寫下未來一段時間在南魏京城的安排和布置。
白音已經在京城發展了半年,他用當初從楚國公世子朱林皓那處得的一箱金子置辦産業,如今勢頭還不錯,就是新建的一些錢莊還摸不透水深淺。
淮安府最近異動頻頻,像是有大動作的模樣。
阿命仔細交代着策略,腦海中勾勒着未來多方的局勢。
屋内的幾個人還在想她方才說的那番話。
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北元人。
他們不理解。
苗人殺了就殺了,魏人殺了就殺了,以後還有南梁,南齊,高句麗這些,但是聽将軍的意思,竟然不想将他們趕盡殺絕?
毛督不能理解,伊奇也不能,就連最熟知阿命在想什麼的烏日嘎也不理解。
鍋碗的碰撞聲時不時傳來,阿命見幾人各有心思,換紙的時候皺眉道:“有什麼話不要藏着掖着,直接說。”
三個人哪敢。
阿命之前出手殺人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她最讨厭背叛者,從北元謀劃天下時,有一個謀士洪格日看起來忠誠,但背地裡卻給澈離牧歌遞消息。
那消息也不是多過分,隻是透露了阿命的行蹤而已,後者得知直接将人當他們的面殺了。
青天白日,血濺三尺,洪格日的腦袋連眼睛都沒來得及閉,就那麼“轱辘轱辘”滾到衆人腳下。
那時候娜木跟她的時間最久,還能拎着洪格日的頭扔去喂狼,剩下他們幾個連口氣都不敢喘。
誰都知道她心狠手辣,都清楚她平日看起來溫和,但對誰都下得去手。
屋内一片靜谧。
院子裡元嬰的馬步也站不住了,正汗涔涔地想蹲下休息,就聽身後的窗戶内,女聲冷冽:“你現在不蹲是想跟我去戰場上蹲?”
元嬰“唰”一下歸位,龇牙咧嘴,顫着酸軟的腿,像一顆打晃的小草東倒西歪,最後愣是沒倒下去。
習則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時候見狀比了個大拇指。
元嬰這兩天被阿命教訓得狠了,對她的話根本不敢不聽,現下憋着眼裡的淚硬是站了下去。
屋内,阿命換回北元語,一邊寫信一邊直接道:“怎麼,在畢節待了這麼長時間,不會說話了?”
毛督将奶茶盛鍋,然後快速端上桌,借這個機會才讨好道:“哪有啊将軍,我們就是奇怪,為啥要對苗人這麼寬容。”
“那你們想将人全殺了?”
阿命擡頭瞥了眼毛督和其他兩人。
伊奇摸了摸自己的絡腮胡,半晌後才道:“将軍是北元人,咱們北元人打出來的天下,為什麼不能都是北元人?”
這話問得既委婉又直戳要點。
烏日嘎松了口氣,心想自己應該可以當縮頭烏龜了。
阿命淡淡道:“北元人有多少?”
伊奇想了想,回道:“差不多八百萬吧。”
阿命繼續問:“南魏人有多少?”
烏日嘎搶答:“一千三百萬左右。”
“南梁有多少人?”
“六百萬。”
“南齊?”
“二百萬。”
幾個人有掰扯着其他一些小國家的人口數量,最後阿命問:“如果真的同意了,我們合起來這些人至少萬萬人,你要用不到五十萬的北元貴族去統治剩下所有人,怎麼統治?”
烏日嘎原先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緩緩道:“或許可以用最原始的分封制。”
這次不需用阿命,毛督便皺眉道:“可那不适合我們這麼龐大的國家。”
太過分散的分封,就會導緻諸侯奪權,剛剛安定的天下就會再次分裂為若幹小國,這與他們的目的背道而馳。
阿命點上煙杆子,吐了口氣,眯起眼道:“如今南魏朝堂局勢于權力相競上,較最原始的分封進一步加強了皇權的統治性,若我等從皇權倒退回分封,這對于整個王朝的發展未有好處。”
伊奇點點頭:“已逝的勳垣帝曾說過決不能分封,他砍殺漠北草原境内的左手諸王,結束我北元的動亂,老阿爸曾說過,這未嘗不是一種對于分封制的絕殺。”
阿命看向伊奇:“那你覺得這萬萬人,我們究竟如何治理?”
伊奇猶豫道:“魏人占大多數,北元人數量更少一些,不妨在其中貫穿等級性,北元人為一等,魏人為二等,契丹諸部為三等......以此類推,何嘗不是一種策略呢?”
烏日嘎皺眉:“但若是依此長期治理,先不說對萬民的統治,我北元人依止于長生天,此法奴役異族,隻怕愧對萬民。”
信仰,宗族,身份,文化,認同......
所有的所有随着商談的進行逐漸清晰起來,阿命并不出聲,她還在埋頭寫在京城的交代,作壁上觀的同時不忘糾正幾人的錯誤觀點。
毛督:“我不同意!我們北元人就是最高貴的!”
烏日嘎冷笑:“那季世子算什麼?是我們的奴隸嗎?”
伊奇搖頭:“偏了偏了。重點不是這個。”
阿命寫完信,三人談話接近尾聲,她印上火漆,将漆印吹了吃,才提醒:“商量出一個具體的模式了麼?”
三人想說有,但都知道他們沒說出最佳策略。
他們彼此看了看,不知道該不該說。
阿命将封好的信放在一旁,才提點道:“你們每個人在提出心中所想時,總是想無形地給為北元人争取多出來的一些權力和好處,是與不是?”
三人理所當然:“北元人打下的天下,當然是要北元人受到優待了!”
“所以魏人和苗人是如何起得沖突?”
烏日嘎這才意識到她想說什麼。
隻要有所優待,有所驅逐,則必有矛盾和沖突,這些都不利于一個王朝的長遠發展。
毛督和伊奇不是傻子,知道這赤裸裸的現實就擺在他們眼前。
區區七八萬人,卻敢在龐大的南魏面前掀起起義,這是一個民族的決心和憤怒,他們從一開始的任人統治到團結起來,這其中必然有長期外部因素作為始作俑者。
毫無疑問,這個因素,從目前來看,是南魏。
“苗人不過七八萬。”
阿命喝了口茶,“南魏一千三百萬,南梁南齊這些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幾千萬,你現在要搞出一個優待來,優待的不是他們也就罷了,你還想改變他們早就習慣的文化,早就習慣的生存方式,你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麼區别?”
“凡統治,一為統,即武力打壓和區域上将一方百姓納入懷中,二為治,即治理,治理何物?不過民心二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