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人群之中,被擠來擠去,不成人形,她看着自己死不瞑目的頭顱滾落到地上,便連揮灑而下的鮮血都是發黑的,淅淅瀝瀝留了一地,圍觀的百姓無一不拍手叫好。
群衆從地上撿起粗粝的石子,朝着她沒有頭的軀體上砸去,那石頭刮爛了她的錦衣華服,她看見自己的頭被無知的孩童們當成蹴鞠踢來踢去,然後滾到了不知哪個犄角旮旯。
路過的野狗看到了她駭人的頭顱,不知是不是味道太過腥臭,那野狗已然饑腸辘辘,卻仍不願意啃食她的頭顱一口,甚至連站在她的旁邊都難以忍受,它甩了甩尾巴,嫌棄的走開了。
她的群體很快被秃鹫蠶食成一塊一塊的,它們心滿意足它們酒足飯飽後高歌而去,然後明月皎看見了,被砍斷頭顱的不隻是她一個人。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還有“她”,殘破的頭顱被高高懸挂于城牆之上。
她被人群擠着向前走,她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狂熱的群衆沒有發現她,他們踩着她的軀體往前走,明月皎隻能拼命護着自己的腦袋苟延殘喘。
她聽到他們口中叫嚷着:“殺死謝蛟,殺死謝侯……陛下聖明!丞相大人英明神武!叛國賊不得好死!”這樣的話,直到此時,她才慢慢反應過來。
原來被斬首的不是她。
原來人頭落地的不是她。
是哥哥。
但那又有什麼分别嗎,無論是“謝蛟”還是“謝皎”,無論是“明月蛟”或是“明月皎”,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區别呢。
……
明月皎醒來後頭痛欲裂,她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個夢,卻不大記得起夢的内容。
她穿好衣衫,隻是覺得心口有一點……痛。
她照例坐上去往皇宮的馬車,今日天氣不好,陰雲密布,隐約可聽雷聲将至,明月皎因着沒睡好的緣故,靠在馬車上又眯了會兒,她眉眼間總是有着化不開的疲憊和非常非常淺淡的憂郁。
不知因着什麼緣故,今日的馬車行駛的格外平穩。
“大人,到了。”她聽見車夫一輕言輕語的提醒她,伸了個懶腰,一時忘記外面大雨瓢潑,便下了馬車。
雨将她澆了個透心涼,她總算是徹底清醒了,此刻她再無困倦之意,她随行的仆從吓了一跳,忙将油紙傘撐開,舉到她的頭上:“大人恕罪……”
明月皎卻是笑了。
她的雙目泛紅,臉上濕漉漉的,若不是淋了雨,不知情的人看到她這副模樣,還真會以為她是哭了呢!
若不是她來得太早,其他上朝的百官若是見到她這般模樣指定嘀咕,想不到平時雷厲風行的東廠督主明月皎,竟然還有這麼有辱斯文,狼狽瘋癫的一幕。
“無妨,無妨。”她掃了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仆從,語氣不由緩了下來,“是咱家忘記了。”
是她自己忘記了。
明月皎向殿中走去,那仆從忙跟上,生怕再讓明月皎沾上一滴雨。
“明大人還真是……獨具一格啊,”禦史見了明月皎落湯雞一般的造型不禁一愣,“可是因着三皇子殿下的事情而着急,出門忘了帶傘。”
明月皎默默撇了他一眼。
原來如此,這禦史竟也是沈訣的人,怪不得天天參她。
藏的還怪深的。
禦史見明月皎撇來的目光似有殺氣,不禁悻悻地縮了縮脖子,想要同一旁的吏部尚書搭話。
可明月皎不給他這個機會,她将兩條濕哒哒的袖子甩了甩,濺起的水花甩到了禦史大夫的臉上和被禦史大夫死死攥住衣袖的無端被牽連的吏部尚書身上,倆年過半百的小老頭動作很同步的默默抹了把臉。
隻見明月皎雙手叉腰,說話聲音也不小: “禦史大人倒是消息靈通,咱家還未曾将找着能将三皇子殿下治愈的法子,禦史大人可都知道了?這是以盯着咱家的督主府為樂趣呢!折子一本一本不要錢似的往上參,連咱家這督主府進了什麼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明月皎說着話,身上的水還往下淌着,看起來好不滑稽。
禦史大夫一張老臉憋的通紅,他也是突然和沈訣斷了聯系,一時關心則亂,忘了分寸,竟被明月皎當中調侃,讓他登時有些無地自容。
他隻能顫抖着手“你,你,你……”個不停,半天也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他總不能說自己便是故意将明月皎那些事迹放大,故意向陛下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參她吧。
明月皎有些不耐煩:“你什麼你?禦史大人若失身體不适,不若告病在家好了。”
吏部尚書聽出了明月皎言辭中的火藥味兒,他朝自己的老夥計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強硬的将自己的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遠離紛争的現場。
“陛下駕到——”這時李公公又尖又細的聲音響起,群臣無暇看熱鬧,文武百官歸位,全部動作統一的跪下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重愛卿平身。”皇帝平穩有力的聲音傳來。
明月皎起身時微微擡頭,入目便是那金燦燦的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