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大人，如何判斷本王說話的真假？”沈訣尚且虛弱，氣息不穩。

“如何判斷，咱家自有定奪。”明月皎微微一笑，她擡手扯下沈訣眼上的布條。

沈訣隻覺眼前一亮，他的雙眸雖已無法清晰捕捉世間的光影，卻有着一種令人心碎的美。仿佛蒙着一層輕柔的薄紗，像兩彎寂靜的湖泊，神秘而又引人遐思。眼窩深陷，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一種别樣的深邃。

太久未曾見陽光讓他留下了生理性的眼淚，他蒼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可他的面色木然，不見憂傷。

此刻的沈訣不知要如何向明月皎開口。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他是重生的。

前世第一次見明月皎，也是在冷宮之中。

看着突然從天而降的明月皎，他有一瞬間的錯愕。

那時他風寒嚴重的緊，卻在看見她的一瞬間清醒了些，甚至忘卻了自己很冷。

她眉目清冷，那時的她便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玄色的錦衣勾勒出她單薄卻有力的身形，墨發束起，泛着淡淡的光澤，帶着幽幽的清香。

面紗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揚起，隻一瞬，沈訣便看清了她的容顔。

是個頂頂好看的妙人，像神仙一般的飛下來。

可是神仙怎會垂憐他呢。

她是來殺他的嗎？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

不甘，不滿，和對自己命運的嘲弄與無力。

他知道，他們都不想他活着。

唯一想讓他活着的人已經去世了。

他等啊等，想象中的情景并未發生，也顧不得那麼多，他知道自己病的嚴重。

他的命，他要自己去掙。

沈訣跌跌撞撞的從榻上下來，枯瘦的手輕輕拉住她的袖角。

她垂眼看他，從他的原本生氣漸散的雙眸中窺見乞求。

“救我。”

他在向她示弱，同時也期望她可以救他于水火。

哪怕片刻。

見他面色潮紅，她手背輕抵他的額頭。

滾燙的額頭像沸水，她很快收回了手。

她走了，沈訣眸中的光也暗淡下去。

可日落時分她又回來了，她将煎好的藥喂給他喝。

沈訣忽而想到他之前偷聽宮女閑聊時說藥是苦的，可他品着這藥，分明是甜的。

很甜很甜。

前世的明月皎沒有殺他，甚至保護了他一段時間，在他的死纏爛打下還教他了些防身術，知道他渴望認字後，終是帶了幾本書給他。

所以他忽視了夜深人靜時她站在他榻前，擡手幾度欲掐斷他的脖子，忽視了看見他第一眼時眸中藏不住的殺意。

明月皎是在春天離開的，她走時什麼都沒留下，就像她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此生同她再無交集。

他的上輩子渾渾噩噩的度過，知曉自己能夠重來一次時，他想要改變自己慘死的結局。

至少多活幾年，大不了離開這京城，離開的權力争分的漩渦之中，他想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想看看尋常人家的小橋流水。

沈訣知道明月皎會來冷宮找他。

他知道隻要自己向前世一般唯唯諾諾，便不會被明月皎殺死，然後他就可以悄無聲息的假死脫身啦。

可是……

前世沈訣瀕死之時的場景曆曆在目。

“為何要殺……？”他的話尚未說完，那铮亮的寶劍便插入他的胸口，喉間一抹腥甜，血不受控制的從他幹裂的嘴角溢出，他不可置信的擡頭，似乎是想要看見是誰殺了他，可劍太快，陽光太耀眼，晃着他的雙目看不清。

“因為你是皇家人，皇家人都該死！”

荒唐！他雖為皇子，冷宮十餘載同風雪饑寒相伴，從未享過一日榮華富貴，從未有過一日得到最基本的生而為人的尊重。

便是在瀕死之際被相府選中，成為他高門貴族手中的傀儡棋子，他的生活依舊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他依舊是那個可以随意被人侮辱的小皇子，依舊不能體面的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他似乎是聽見了自己的笑聲，或者是任何人的笑聲。

跨過她們的屍身血海，他看見了那個意想不到的人逆光而來。

明月皎。

不，準确來說，她早已更名換姓。

如今的她，叫謝皎。

她實在太耀眼了，他還是一眼便能認出她。

卻見剛才捅他之人一臉谄媚的跪在謝皎面前：“大人，皇城餘孽已經全部清理幹淨了……”

後面的話沈訣已然聽不見了。

他的生命急劇流逝，自然聽不見明月皎那一聲：“你便是這般草芥人命的！我不需要你這種漠視生命的人為我效力。”

他隻以為是明月皎殺了他，或者說，是她縱容手下将皇宮裡的一切活人屠殺殆盡。

于是他……

将箭射向了明月皎。

他當然知道明月皎武功高強，他當然知道自己身軀孱弱，他當然知道他這一箭根本要不了明月皎的命，甚至讓她受傷都難。

“若我再度見你，我将何以緻意。”

甚至沈訣知道，他這一反常的行為會引起明月皎高度警覺，甚至可能明月皎會對他下死手。

他大抵是瘋了。

明月皎給他一巴掌的時候，他竟不覺得痛，他就那樣直直的看着她。

看她頭頭是道的分析着自己，他一瞬間有些恍惚。

這是十五歲的明月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