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念合低聲安慰人的功夫,門外卻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璞玉揪緊了帕子,分身凝神去聽,下一秒,門扉被直接推開了。
進來的是謝家二房兩口子,謝岱與夫人何氏。
二人進來的時候,手裡還抱了一團薄毯。
謝二爺與和他的夫人何有餘是出了名的良善,璞玉一顆心落了地。
她此時跪着,也不好站起來行禮,隻好微微低頭欠身。何夫人注意到她這一動作,向她一點頭,随即目光轉向身前一大一小兩個背影。
謝念合見父親,母親都來了,自是一個箭步,撲到母親懷裡嘤嘤啜泣,哄得何夫人‘心肝’‘寶貝’的亂叫。
謝令儀也趁這空擋,暗自拂袖拭了淚,待整理好了儀容,才開口問好。
“叔父,叔母。”
“哎,你這孩子,又沒人看着,還跪着做什麼。地上涼,快起來。”何夫人安撫好懷中小的,見謝令儀還跪着,又趕緊過去扶她。
謝令儀見狀也沒拿喬,便借力站了起來。
“父親,母親,你們怎麼過來了?”謝念合站在兩人中間,一手拉一個衣袖,好奇地發問。
“外頭婆子不在嗎?”
“更深露重的,外頭哪還有什麼婆子。”
“沒有婆子......”謝念合眼珠子轉了幾圈,聲音忽然雀躍。“那母親,我和大姐姐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這......”何夫人看着丈夫,又小心地瞄了一眼謝令儀,神色有些為難。
謝念合還在問,何夫人一臉尴尬,躊躇半天,說不出話。謝二爺也眯着眼睛不言語。
謝令儀瞬間心領神會,及時開口解了圍。她蹲下身子,用帕子仔細擦去謝念合嘴角的蜜餞屑。
“念念乖,先回去,大姐姐明日就去看你好不好?”
“那好吧,那大姐姐明日可一定要來。”
“好。”
謝念合得到了承諾,乖乖爬到謝二爺背上。何夫人也順勢把手裡的薄毯遞給謝令儀。
“容君,不是我們不帶你出去,實在是......”
後面的話被謝二爺咳嗽聲打斷。
何夫人看看丈夫,又看看神色漠然的謝令儀,終是重重歎了口氣。
“明日來松風堂,叔母給你炖蓮藕老鴨湯喝!”
“好。”謝令儀指腹劃過薄毯上繡着的蓮花暗紋,笑笑點頭。
何夫人話說完了,又額外叮囑了璞玉幾句,方跟着謝二爺一起離開。
臨走前,打進門就沒說過話的謝二爺突然開了口。
“餓了就撿上面新鮮的果子吃。”
謝令儀聞言一愣,還沒等應答,人就已經走遠。
燥熱的夜風,從門洞裡灌進來,謝令儀冷不丁,兜面打了個哆嗦,白燭也熄了一根。
璞玉見狀,趕緊碎步過去關緊了門,門外依稀能聽見謝二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大哥的家務事,咱們就不要多摻和了......”
璞玉聞言,連忙回頭,見她家小姐專心緻志跪在地上擺弄薄毯,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心下稍安。正打算說幾句體己話,就見她把僅存的一根,照明用的白燭也幹淨利落地吹熄了,人也直接躺到了毯子上。
“小姐,您這是?”
“熄燈,就寝。”
——
在陰森幽暗的祠堂囫囵窩了一夜,謝令儀這嬌滴滴的小姐身悶了一身汗,早上起來就發了熱,昏迷不醒,嘴裡含糊不清嚷着胡話。
璞玉見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在謝家先祖面前,磕了好幾個頭。她一面心焦,一面井井有條,吩咐婆子們準備擔子,将謝令儀先擡回戌風院。
又是尋大夫,又要接待各路探望的人,戌風院人來人往,璞玉忙得腳不沾地,一上午連口熱茶都沒喝。
好容易打發走了一波閑人,轉眼已近黃昏。
謝令儀的母親馮氏還在榻前守着,雙眼微腫,似是哭過。
“大夫怎麼說?藥也喂了,診也問了,如何還不醒來?要明兒個還是這樣睡着,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去逼老爺,讓他去宮裡請道旨,讓那禦醫來看看。”
“總歸是他把容君兒逼成這樣,他還能拂袖,淨當個沒事人不成?”
馮氏說着說着,聲音越發高亢,眼裡又落下幾滴淚。
“回夫人的話。”璞玉站在身後停頓幾下,斟酌答道:“關大夫說,大小姐這是讓夢給魇着了,不是什麼大病,等醒了就好了。”
馮氏眉頭微蹙,“夢魇......”随即她神色一緊,急忙放下手中的帕子,“那豈不是中了邪?得趕緊找幾個道士和尚來驅邪才是!”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如洪鐘般厚重的聲音,夾雜着幾分不悅。
“驅什麼邪?你還真當你女兒是中邪了不成?這事一傳開,她名聲就是被你給敗壞的。”
來人踏入堂中,隔着一扇泥金彩雀屏風詢話。
馮氏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面上一慌,朝外望一眼,身子下意識從榻邊站起來。片刻後反應過來,外頭的人看不到,複又慢吞吞坐下。
“老爺來了。”
“嗯。容君還沒醒?”謝承自顧自在堂中圓桌邊落座。
“還沒。”
“睡了有多久了?”
“約莫快一天了。”
聽到這個答案,謝承眉心皺起,半天沒說話。
馮氏以為他是憂心女兒,猶豫幾下方開口。
“容君她畢竟已經大了,女孩家臉皮薄。老爺您這樣當衆罵她,又罰她去祠堂跪了一宿,她心裡難免不舒服。心底裡情緒堵着,這才困在了夢裡。”
“老爺,您以後......”
“胡鬧!”
謝承鐵青着臉,把茶盞‘啪’的一下扣在圓桌上,一陣瓷片割裂聲打斷了馮氏接下來的話。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這一年來,推了多少冰人?我在官場上又得罪了多少人?如此肆意妄為,無法無天,哪還有一點謝家長女的樣子?”
“你這個做母親的,不想着規勸她,一天到晚任由她胡來。我看她這幅油鹽不進的性子,就是跟你學的。”
“我......”
馮氏話聽到一半,整面帕子已然被淚浸透,她有心張嘴想辯駁幾句,卻又見錦被下,伸出一隻手,拉了拉她衣袖,又對她搖搖頭。
謝令儀醒了。
馮氏見狀一怔,連忙轉過身,用僅剩的一隻衣袖,擦了擦眼淚。
謝令儀腦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父親怒氣的根源,果然罰跪的原因,不是因為粉團子下學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