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同行,一路無話。程惜雯立在兩人中間,極力尋找話題。奈何謝令儀始終沒正眼看她,即便偶爾回應,也隻是簡短的一兩句。
簡直是把不給面子,寫在了臉上。
再偏頭偷偷打量表哥,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目光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人皆不對勁,縱使程惜雯八面玲珑,此刻亦覺難以應對。
熬了一路,成衣鋪子終于近在眼前。
錦雲居乃上京最大成衣鋪,專售華貴衣飾。幾乎所有達官顯貴的衣櫥裡,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其鋪門高大,裝潢富麗。六抹隔扇上紋刻着蝙蝠,瑞鳳。抹頭上則裝飾着祥雲,彩雀。鋪内的女侍,皆訓練有素,儀态端莊。
謝令儀一行人甫一進門,她們就極有眼色的笑迎了上來。
“貴人們可是要添置衣物?”
一名女侍将程惜雯等引到了櫃台前,抱起一匹布,耐心介紹。
“如今立夏将至,這是本店新得的流雲绫,通體白潤,輕盈如雲彩。”
“近看雖不顯山露水,但走動間,卻能見隐隐綽綽,瑩潤透亮的水波紋路。穿在身上,最低調内斂不過了。”
“因其太過貴重,本店十餘個繡娘日夜織就,也不過得了一匹,正正好夠裁成一件新衣,這可是整個上京獨一份呢。”
“方才布匹剛送過來,小姐就到了,這豈不是命定的緣分?”
因這店隻接待女客,那女侍便隻跟程惜雯一人攀話。
程惜雯指腹順勢摸了上去,瞳孔瞬間一亮,果然柔順無比。她又摸了好幾下,才面帶不舍緩緩滑下來。
“表哥。”她咬着下唇,對身後的人道:“我們還是去看看别的吧,這個布料太過貴重了,我穿着怕是會不妥。”
先前介紹的女侍此刻也看出來了,今日能做主的,怕是她身後的這名男子。遂立即反應過來,對着張歧安,把程惜雯好一頓誇贊。
“這位小姐長相嬌俏,柔美可愛。穿着最合适不過了,又豈會不妥?公子您說是吧。”
誰知程惜雯聽完這話,臉色一下子變了,眼裡有幾分猙獰,被她極快,低頭藏了過去。
這話便又是踩了她的痛腳了。
官家娶正妻,往往容貌要大氣舒展,舉止要端莊沉穩。能壓得住底下一幫姬妾,管得住一大家子人。
說她長相嬌俏?柔美可愛?
這不就是在暗諷她鎮不住場,沒有主母的威嚴與氣度嗎?
偏偏表哥這時還不幫她,眼睛光黏着那位三公子做什麼?
今日又不是來給三公子買衣裳的。
再說那三公子,一進店就開始自顧自挑選起來了,壓根就沒看這邊。
她忍了一路,終是耐不住,聲量放大,柔聲喊了一句。
“表哥,您覺得如何?”
這聲響也驚動了不遠處的謝令儀,她放下手中的布匹,凝眸看那邊。
“小姐。”
璞玉在她身側輕聲咬耳朵,“您喜不喜歡那流雲绫?喜歡的話,奴婢就過去,把它給搶過來。”
“要不喜歡,奴婢就等她買了之後,再‘一不小心’毀了它。”
“噗嗤。”
謝令儀被她這兩句給逗笑了,嘴角一彎,心情好了不少。
“怎麼,你不喜歡那位程小姐嗎?”
璞玉搖搖頭,“小姐不喜歡,那奴婢也不喜歡。”
“更何況,奴婢看出來了。那程小姐看着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方才言玉鋪子裡那一番話,表面柔柔弱弱,實則綿裡藏針,心思毒着呢。”
“還未成婚,就敢邀請隻見了一次面的外男同行,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謝令儀聽了簡直是神清氣爽,上輩子她怎麼就沒發現,璞玉還有這等識人的本事呢?
哦,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她聽信程惜雯讒言,把璞玉寶貝遣去廚房做廚娘了。
真是該啊。
這一世,她要再想接近張歧安,除了要把璞玉牢牢攥在手裡。還得想個法子,讓程惜雯消失才好。
該怎麼才能讓她消失呢,不如就趁這次宴會好啦。
“你覺得如何?”
見表哥不理自己,反倒去問謝令儀。程惜雯眼眶都紅了,一口銀牙恨不能咬碎。連帶着對謝令儀也多了幾分不滿。
自己好不容易找了借口,能跟表哥多待一會,怎麼就偏偏遇見了礙眼的人。
但她向來是個表面功夫做得極周全的人,即使心裡藏了再大的怨氣,面上依舊四平八穩。
“說來也是,竟忘了三公子也在這裡,倒是小女的不是了。既然表哥方才問了,那小女也想問下三公子的意見,這衣服可還襯小女?”
“啧啧,怪不得說人靠衣服,馬靠鞍呢。”謝令儀忽視張歧安視線,踱步過來,看了看流雲绫,又看了看程惜雯,做出驚豔的表情。
“程小姐長得本就如花似玉,再穿上這流雲绫,豈不是淩波仙子下凡塵?照本公子說,合該讓你表哥買了它,如此才不負佳人美貌。”
“三公子此話當真?”程惜雯滿臉不敢置信,立即眼巴巴看着張歧安。
張歧安聞言,看了謝令儀一眼,也輕點頭。
她霎時歡喜起來,她雖納悶,為何方才對她不留情面的三公子,突然間換了個态度。
而且,人靠衣服馬靠鞍好像......并不是什麼好詞。
但總歸,最終達到了目的。
她姑且當做,三公子性子耿直,隻是說話不讨喜罷了。
“你可有看中的?”
張歧安望着前方,程惜雯雀躍的背影,清了清嗓子,默默移到謝令儀身旁,輕聲問她,“若有的話,我也可一并......”
“不用,張公子給表妹一人買便是。”
“好。”
他神色有些黯淡,喉間突如其來的癢意,讓他憋的滿臉通紅,嘴巴裡滿是鐵鏽味。
四人付了銀錢,又約定了取衣期限,方各懷心事離店。
謝令儀走了幾步,便借口府中有事,提前出溜。
程惜雯今日目的已達到,假意客氣了幾番,便也不再強留。
謝令儀原地又等了幾息,見張歧安還是緊抿着唇,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心中隻覺煩悶,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轉身,負氣離去。
“表哥,是我哪裡惹三公子生氣了嗎?”程惜雯見狀,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是我。”
“啊?”
“回府吧。”
不知為何,她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極淡的血腥味,順着風飄來。等她再凝神去聞的時候,那血腥味卻又散了,她搖搖頭,隻當自己是聞錯了,快步追上表哥背影。
另一頭,璞玉也看出了謝令儀情緒不佳,小心翼翼問。
“小姐,夫人讓您出來買衣裳,咱們空手而歸,怕不太好。如今時辰尚早,不然,奴婢再陪您去逛逛?”
“不逛,宴會主角本就不是我,尋常衣裳穿着即可。”
不過,璞玉有一句話說的不錯,時辰尚早。
“去浮光院。”
今日,她虧了錢,總該找個賺了錢的纾解纾解。而且,隐約中,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究竟什麼事呢?
這腦子,又不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