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應祈聽到動靜,猛然回頭,恰好看到她急切離去,快的不帶一絲猶豫的背影,眼中全是不敢置信,臉上神情陰沉至極。扶住窗框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掌心被木刺劃開也全然不覺。
她竟然,真敢跑。
——
璞玉還在院中同花奴嗑瓜子,笑意盎然間,就見自家主子,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奪門而出。
她還沒來得及追出去,謝令儀身影便已匆匆消失在街角。她怔楞片刻,瓜子殼從指縫間滑落,臉上笑意逐漸被凝重取代。半晌,她也跟着一起跑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花奴們收緊口風。
謝令儀仿若無頭蒼蠅般,一路飛奔。冷風打在她臉上,非但沒有驅散她心口的燥熱,反而像火上澆油,越跑越覺得胸口發悶,喉間一陣幹澀。
她腦中混亂不堪,腳下像生了風,隻知往前沖,不知不覺就到了崇明塔——上京地勢最高之地,站在塔頂可以俯瞰全城。
謝府、言玉鋪子、曲知意府……這些熟悉的地方全都盡收眼底。目光遊移間,她卻始終避開一個場所,那個她拼命想忽略的所在。可視線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最終還是被吸引過去。
在整片灰茫中,浮光院如衆星拱月般,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呦,這是受情傷了?”
突兀的聲音陡然炸開,讓謝令儀吓了一大跳。她眼神驚疑不定地朝四下張望,總算在牆柱另一側,發現了位坐地上的老熟人。
“來點?”濟巅從腰間解下個酒葫蘆,扔給她。
謝令儀手忙腳亂接住,面上卻有些遲疑。
濟巅見狀,立即哼了一聲,八字胡往上一翹,白她一眼,不悅道:“幹淨的,沒喝過。”
她這才試探着解開葫蘆蓋,勁辣的酒水入喉,先是火燒般的滾燙,然後胸口那團郁氣,被狠狠撕開一道口子,随之散了些許。
“千愁萬愁,不如美酒一口,你說對不對?”濟巅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葫蘆,美滋滋又抿了一口,嘴裡悠悠哼着山曲小調。
“嗯。”謝令儀低聲應了一句,垂下眼睑,仰頭又往嘴裡灌。
“那小子喜歡你吧。”濟巅瞥她一眼,語氣笃定。
見謝令儀沉默,他搖搖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我說,他怎麼有膽子敢改舞步,還當着我的面。”
“那你又是怎麼假做道士,混進祈福法會的?”謝令儀不答反問。
“什麼叫假做,老道本就是道士!”
“哦?那你豈不是會驅鬼抓妖?”
“哼。”濟巅聞言,不屑一顧,“驅鬼算什麼,老道我山、醫、命、相、蔔,哪個不會?想當年我......”
話說一半,他卻又搖頭,自嘲般笑了笑,“算了,我跟你這女娃娃胡咧咧什麼。”
“酒喝完了,就趕緊回家去,别在這吹冷風。明年你還欠老道十幅畫,可别賴賬。”
“想不明白的事,睡一覺就好了。照着自己的本心來,總不會選錯。”
“睡一覺?”
她迷迷糊糊聽着,手中的酒葫蘆垂了下去,頭越來越沉,最終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便是自家熟悉的床榻。
窗外晨光透過雕花窗棂灑在地上,斑駁的光影跳躍如碎金。
謝令儀微微蹙眉,掙紮着起身,“我……我是如何回來的?”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璞玉給她遞了一盞茶,滿臉擔憂,“那天您一聲不吭的就跑了,可把奴婢急壞了。街頭巷尾,到處找,都找不到人,奴婢又不敢聲張。”
“最後還是個小雜役給奴婢帶了話,說您在崇明塔睡着了。奴婢趕過去時,可吓了一跳——您當時渾身酒氣,旁邊還有個小丫鬟守着。”
“那你是怎麼把我帶回來的?”
謝令儀端起茶盞,剛啜了一口,溫熱的茶水便燙得她唇上一陣刺痛。她悶哼一聲,下意識擡手去摸,卻摸到了兩道細小的裂口。
璞玉瞥她一眼,假裝沒看到,繼續道:“奴婢沒辦法,隻好去請曲縣主過來,這才把您給送回來。”
“那父親母親沒發現吧?”
“沒有沒有。”她連忙擺手,“老爺出門去了,夫人一心禮佛。好在縣主她經常來咱們府上,下人們也不敢多問。”
“不過她昨夜一直守着您,照顧了您一宿。今早實在撐不住,打着哈欠走了。”
“好,知道了。”
“所以,小姐您昨晚到底夢見了什麼呀?”璞玉忍不住好奇問,“聽縣主說,您睡着的時候,嘴裡一直念叨着什麼……不要……滾開……之類的話。”
謝令儀聽完,臉頰騰的一下又燒紅了,頭垂下去,眼神不住亂飄。
幸好璞玉心粗,沒注意,隻接着道:“還有一件事,昨日您從浮光院……跑出來的時候,滿院的花奴們都見着了。”
見謝令儀擡頭,她又繼續道:“不過,小姐您放心。奴婢都警告過她們了,收緊口風。”
“隻是,這浮光院,咱們以後……還去嗎?”
謝令儀聞言,指尖無意識抓緊了被褥,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