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最後一個菱角抛到嘴裡,準備倒杯水潤潤喉,卻不想謝衡正巧先她一秒拿走了壺,不緊不慢的給自己斟了一杯。
“姚肅謙是怕擔責罷了,不必管他……畢竟這世上沒事兒就給自己招點閑事兒的也不多見。”
閑極無聊擺弄菱角皮的江雲悠眼珠一轉,瞥向謝衡。
嘶……這話聽着怎麼有點不對味呢?
謝衡倒了水也不急着喝,把壺放在一邊道:“幾日前讓你查的事進展怎麼樣了?”
“草市裡确有一條線與一家匪寨長期勾結,另外我在查這條線時發現太守衙内也有人背景不幹淨,但還未沒找到準确的人和證據。”
這跟謝衡和江雲悠掌握的現有情況完美交疊。他重新捋了遍信息,食指輕輕的點着杯壁。
“鼹鼠膽小怕光,自然比咱們更了解哪兒是禁地,請這位太守出來透透風吧,總在地下活動别悶壞了。”
季柏難得踟躇了一下,垂首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力,讓姚太守跟過來了,他現在樓下等着呢。”
姚肅謙自知派什麼人都會被季柏甩開,索性玩起陽謀來。堂堂太守不去處理政務,整日跟在他身後虛寒問暖。
因後續還有許多地方與這位太守交接,不好鬧得太難看,于是季柏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與這條糨糊尾巴鬥智鬥勇。
謝衡并沒告訴姚肅謙自己的真實身份,隻說是鎮北軍中一個副将,沒想到他竟還這麼謹慎親自迎來了。
他不在意的一擺手“來都來了,還在樓下排什麼隊,讓他上來吧。”
轉眼屋内又剩下倆人,江雲悠觑一眼謝衡,眼睛一轉,将菱角皮拼拼湊湊堆成八份。
謝衡掃眼那八份攤了半張桌的菱角皮,不鹹不淡道:“幹嘛,分好類打算再炒一盤?”
江雲悠絲毫不受打擊,興緻勃勃的介紹道:“你再好好看看,這是八個鬥。”
謝衡眉梢微揚,隐約明白她堆的什麼了,視線嫌棄的從桌子移到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睛上。
他忽然想到兩人第三次見面就是在攬月樓,合着她這油腔滑調是由來已久啊。
江雲悠見他沒說話,以為是沒看出來,于是雙手合成花的形狀撐到下巴處,溢美之詞信手拈來。
“明淮兄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深謀遠慮,實在讓我欽佩的五體投地。”
謝衡輕吹口氣,那才高八鬥的菱角皮頓時攪和成了一團,他呵道:“江大小姐這鬥不大行啊,淨是表面功夫。”
這時,更會做表面功夫的姚肅謙輕輕叩了叩門。
“鹭洲太守姚肅謙問将軍安,将軍一路風餐露宿實在辛苦,此等精神實在令下官五體投地,高山仰止。”
果然,有學問拍起馬屁來都不一樣。
江雲悠摸摸鼻子,對上謝衡似笑非笑的目光,默默去收拾菱角皮了。
姚肅謙并不是江雲悠之前所猜的滿腦肥腸,相反,他身形清瘦,寬大的官服将他的背壓的有點駝,配上一隻跛腳,看起上去唯唯諾諾的。
謝衡打量着他,語氣雖然淡卻沒有諷刺“依制我該向姚大人問安才是,姚大人二十歲登科進士,令人望塵莫及。”他話音一頓,抛出引線“聽聞曾官至侍郎?”
姚肅謙從進屋開始就躬身垂首,跟骨頭天生就長彎了似的。謝衡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他哎呦一聲,老練圓滑道:“将軍說的都那輩子的閑事兒了,如今下官離京十萬八千裡,那些個前塵往忘了。”
他将手裡一直提着的禮盒往桌上一遞“這是丹陽一點特産,将軍别嫌棄。”
江雲悠扒了下紅色禮盒,露出蓋子下的一片銀色。她看了眼謝衡,把蓋子整個掀開暴在天光之下,随手拿起一錠掂了掂。
“這成色不行啊,色澤偏暗,重量也有偏差,丹陽不是号稱江南富庶之最嗎,特産怎麼這麼寒酸,堂堂一個太守還不如我家的賞銀能拿出手。”
姚肅謙呆住,一下子沒明白她究竟要表達什麼,下意識就要下跪認錯,卻在中途被人摁住往下的肩。
姚肅謙頭一回擡起了頭。
謝衡對上那雙渾濁的眼,尖銳道:“姚太守一口一個往事如煙,我怎麼聽着卻鄉音依舊?”
姚肅謙的手抖了一下,然而很快就縮到了那個将他脊背壓彎的官服裡。
他依舊讪笑道:“有嗎?下官都沒注意。”
話已至此,再說下去也隻是繼續兜圈子,一個人的脊柱一旦折了,便拼不回去了。
謝衡看着眼前這個重新把頭低下的人,身側的手握緊。
江雲悠目光落在他身上,感覺在船上見到的那股戾氣又浮了出來,但幾乎一眨眼,那戾氣便散入空氣中,無影無蹤了。
他不再糾結于此,開始問起南境周邊的戰事和丹陽剿匪事宜,姚肅謙在後續問題上還算配合,但他基本都放權交給手下人,采用放羊式扁平化管理,知道的有用情況也沒多少。
不過這倒是給謝衡很大的操作空間,他摸清各部門基本情況後就送客了。
江雲悠把裝着銀子的禮盒原封裝好,還給姚肅謙“我們也不缺這點碎銀子,姚太守還是拿回去擺着玩吧。”
姚肅謙看一眼謝衡,躬身退下了,那隻跛腳連累的他無法像從前那樣端正的走路,而他手裡抱着銀子的動作也使那身子更加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