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死在一個四下無人的夜裡。
深更半夜跑出來夜釣,一個腳下沒留神直接滑進了野塘,象征性地撲騰了兩下,沒幾分鐘就嗝了屁。
再一睜眼,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初春月夜,雲霧朦胧。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隻恍惚聽見他好像在喊什麼。
“殿下,長公主殿下,快醒醒。”
攏緊我的那雙手力大無比,我被他晃得骨頭都快散了架。
頭頂處月明星稀,身邊足有十來個人圍着我,他們拎着白紙燈籠,一陣陰風吹過,紙燈籠裡的燭光搖出殘影。
好不容易蹭幹眼前的水珠,在一片明暗交替的陰影下,我終于看清了抱着我的那個男人。
他頭戴高山冠,身穿绛紗袍,劍眉星目,面如冠玉。
好端端一個美男胚子,隻可惜全身上下濕淋淋的,活像隻溺死鬼。
從冠邊漏出一撮發梢打着绺,結出的水滴争相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我一時陶醉在美色中無法自拔,竟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道銀鈴般的聲音将我喚醒,“長公主殿下可無恙?”
我轉頭看去,是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女,頭梳雙螺髻,身着缟色碎花背帶長裙。
除她以外,身後還烏泱泱地站了不少人,個個身穿白衣,面施薄粉,男帶冠女梳髻,看上去相當詭異。
“啊——鬼呀!”
我驚叫着往美男的懷裡縮,抖着雙手扯過他寬大的袍袖遮住眼睛。
“殿下,别吓奴婢呀!”
少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周圍那幫人也多米諾骨牌似的全都跟着跪下。
我轉念一想,既然已經死了,那自己不也是個鬼嗎?
隻聽說過人怕鬼,還沒聽說過鬼怕鬼,想到這裡我壯起膽子,提溜着眼珠子轉了一圈。
身前是一道落花小徑,不遠處伫立着假山和小亭,身後一丈遠的地方有一處池塘,塘面上漂着幾葉浮萍。
這景象倒有幾分閑情逸趣,怎麼瞧都不像是在陰曹地府裡。
“這,這是哪裡?”我喃喃問。
少女戰戰兢兢地埋頭趴在地上,“驸馬,殿下這是怎麼了?”
“許是落水受了驚吓,一時半會神志不清。”男人緊了緊圈住我後背的手臂,轉臉吩咐身邊小厮,“去喚太醫來。”
“是。”
小厮連滾帶爬沒了影。
少女把頭磕得咚咚作響,那動靜快趕上擊鼓鳴冤了,“奴婢該死,奴婢罪該萬死!是奴婢沒有照看好長公主殿下,奴婢甘願受罰,還請長公主和驸馬恕罪。”
“你的罪等殿下痊愈了再治也不遲,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把殿下擡回房裡去。”
“是,奴婢遵命。”
少女招呼幾個男仆就要來擡我,可我一看到他們那張敷着白粉的臉就瘆得慌,再加上晃晃悠悠的黃燭一閃,那場面可比恐怖片真實多了。
是沒聽說過鬼怕鬼的,但也沒規定鬼不能怕鬼不是?
“不要啊——救命啊——”
我聲嘶力竭地嘶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奪舍了似的。
一陣亂揮猛踹,我顧不上身上濕漉漉的衣料,瘋狂地揮舞着手腳。
“殿下休要胡鬧,夜深露重,若是受了風寒怎可了得?”
我兩耳灌風,三魂去了七魄,絲毫聽不進去一句好話,撕扯着直往男人懷裡鑽。
一隻大手為了制止我的癫狂,在混亂間扼住我的下颌,強逼我直視着他。
“長公主殿下,微臣耐性不足,還請殿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呃……”
鐵鉗般的手指捏得我快要喘不上氣,本就過度驚吓的神經被刺激得更加不堪一擊,面對絕對力量的我為了自保,想也不想地往他俊臉送上一巴掌。
“啪——”
皮肉相接,耳光響亮。
仆從們全都噤了聲,一個二個恨不得把頭伸到地底下去。
一陣涼嗖嗖的夜風鑽過,濕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分不清是被吓得還是被凍得。
我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男人的臉被我扇得偏向一旁,五個修長的紅指印悄悄爬上他的臉頰。
他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雙手猛然一松,我便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哇啊——”
後背登時和堅硬的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屁股仿佛被摔成了四瓣,我疼得龇牙咧嘴,倒地扭作一團。
“既然長公主無礙,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那男人雄赳赳、氣昂昂,手間的袍袖一甩,帶出的水漬灑了我滿臉,随即揚長而去。
“殿下,殿下沒事吧?”
那敷着粉的少女沖上來扶我,她做出急切的表情時,面頰上落下的兩坨桃紅如同畫皮鬼那般猙獰。
我旋即兩眼一翻,徹底昏死了過去。
阒然無聲的黑暗,略有微光閃爍。
黑魆魆的重影中是一灘血紅色的死水,深不見底。
橫跨在三惡道上的冥河,影影綽綽的刀山火海,雜亂紛擾的哀怨悲鳴,如在地獄。
我加快腳步,橫沖直撞地往缥缈微光的盡頭跑去。
少頃,見到一尊虛影立在河畔。
“來者何人?”
“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