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着眼皮望着窗外的玉蘭樹幹坐到了天亮,辰時,知夏端着洗漱用的水盆敲門進屋。
我像尊佛像似的盤坐在卧榻上,眼底的黑圈都快挂到了腰上。
知夏一聲驚呼,手裡的銅盆嘩啦一下打翻在地。
“殿下,殿下這是怎麼了?”
我恍然擡起眼皮,剛想張嘴卻發現出不來聲。
我咿咿呀呀半天,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卻把知夏吓得差點昏過去。
“殿下,您這到底是怎麼了?怎地一下子說不出話了呀?”
我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喉嚨,示意她去請太醫來瞧。
知夏好不容易明白了我的意思,不顧腳底打滑就往外跑。
我歎氣垂頭,猜想應是昨晚酒喝得太多,吐得太嚴重,食道反流使得胃酸腐蝕了喉痛導緻的。
我做好了一時半會好不了的準備,恍惚記起昨晚離去的那道背影,便覺得再也不會有比那更糟了,這麼想來,心下反倒坦然了許多。
張太醫說我要多見風,要趁着春日多去外面透透氣,别成天憋在屋子裡,沉悶閉塞的環境對喉嚨的恢複不好。
我聽了張太醫的話,再房裡悶了五天後,終于下定決心往後院中逛逛。
那處小亭是我平日裡最愛去的地方,坐在亭下可以看到圍在前面的池塘,回想起我從池塘裡被人撈上來後,第一次睜眼看見那個的人。
識春在背後問我可要吃些什麼小點。
我搖搖頭,看着竹居的方向發呆。
識春又說,南水來報,說是驸馬聽聞我近來身子不大好,想來看看,問我要不要見。
我又搖搖頭,提起放在石桌上的毛筆沾了點墨,在面前的紙上落下幾個大字——“驸馬,渣男,不見。”
識春默不作聲地歎息了一聲,轉身想去回絕南水。
不料,忽而刮起一陣強風,把我寫了字的那張紙給帶了起來,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不遠處的繁花小徑上。
一雙銀絲方頭履輕緩地出現在紙邊,來人彎腰拾起紙,在雙手間展開看了一眼。
他穿着一件灰青色的袍子,不仔細看幾乎和院中的植被融成一體。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到我跟前,耐心地将紙重新鋪疊在石桌上,而後用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看我。
“殿下,何為渣男?”
劉起問我,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我側頭背身,不去理他。
“微臣實在不懂這‘渣’字的意思,不知殿下可否為臣答疑解惑?”
春夏秋冬都在,南水也在,我本想給他留些顔面,他卻不識擡舉。
我闆着臉,提筆在一張新的紙上落墨——“來者不拒是為渣男。”
劉起輕笑,“來者不拒?殿下可是在說微臣?”
我把紙撚成一團,往劉起的胸前丢去。
他倒是不痛不癢,厚着臉皮繼續道:“那便是殿下錯怪微臣了。”
“微臣拒了姝婉,殿下不高興,又一次送來了八個女子,臣感懷殿下的良苦用心,接納了她們,殿下又不高興,殿下這要微臣如何是好?”
他說話就說話吧,偏要挑着那雙長而上揚的眼尾,直勾勾地盯着我,甚是欠揍。
他這是在欺負我發不出聲,不然我肯定是要大罵他一頓的。
我又提筆寫下一行——“劉起等同馮昭,一路貨色,狼狽為奸。”
想想仍覺得不夠,抽出新紙補充寫下——“僞君子,好色狂,大渣男!!!”
我寫完,把一張張紙全部搓成團,像發射子彈似的狠狠地往劉起身上投。
春夏秋冬哪見過我這憋屈樣,想罵罵不出來,隻能氣得直瞪眼,她們幾個全縮在我身後捂嘴憋笑。
我失了顔面,有些下下不來台,擡腳就想踹他兩下出出氣,但一細想,又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劉起事事都順了我意,可我卻并不開心,想來問題應是都出在我身上。
我見他臉色變了幾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春夏秋冬,最終還是沒吭氣。
我轉身剛想走,便聽見南水扯着嗓子哀嚎起來,“殿下啊,您為何這般狠心呐?”
我皺眉困惑,實在想不通南水這是在發什麼瘋。
可我問不出聲,南水卻像是摁下了指定開關似的,哇啦哇啦說個沒完。
“先前驸馬卧病,殿下隻來瞧過一次,可前些日子殿下卧病,驸馬卻是日日夜夜守在床前,不敢離了半步,幾日也未曾寬衣解帶,人都熬瘦了一圈。”
南水這話,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回到那日,我睜開眼,便看見劉起端着藥碗坐在我床頭,如今回想起來,他确實眼下泛青。
隻是當時我隻顧着找劍,壓根沒有發現眼中的疲憊。
南水又嚎,“驸馬為了叫殿下順心,與那八名女子對着幹坐了一整夜,連眼皮都沒顧得上合一下,殿下卻還在同驸馬置氣,這可怎辦呀?”
“殿下啊殿下,您為何就不明白驸馬的一片苦心呢?”
南水是越說越嚎,越嚎越說,那痛心疾首的模樣就和失了雙親差不多。
好在身邊隻有春夏秋冬,但凡是旁人聽了,都得上來罵我幾句。
我竟未曾想過,自己已然是過分到了如此地步。
可謂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南水見我聽傻了似的沒什麼反應,張嘴還想繼續嚎。
劉起卻突然呵斥道:“南水,休要多言!”
“怎可殿下面前胡言亂語,自行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