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重重歎了口氣,“玉靈,你是女子,不懂這帝王權術。”
“劉起之父劉陸大将軍,起先在南宋時就手握重兵,深受前宋主重用,行軍打仗,更是從無敗績,隻是受了奸人挑撥,為保身家性命,不得已才投靠我大魏,不見得就是誠心歸順。”
“先帝将你指婚于他,為的是招安,更為的是撫順。”
“劉起此人心思缜密,亦有經世之才,倘若他日身居要職,内外通敵,恐緻我大魏氣數将盡。”
我不可置信地搖搖頭,“不會的,劉起他衷心于我,必不會做出違背大魏之事,還請皇兄明鑒。”
“玉靈,男女之事,兒女情長,若是放在黎民百姓之家尤為可信,但若是放在帝王之家,不值一提。”
“自古……權勢便是最毒的藥,為了權勢,萬事皆可抛除。”
“劉氏是匹惡狼,利欲熏心,志高于天,由此才會在南宋朝堂倍受排擠,将劉起冊為驸馬,乃是先帝臨終時對朕的囑托。”
“隻因祖制有定,驸馬不得入仕,先帝此舉意在壓制劉氏,斬斷從南邊延升來的羽翼。”
果真如此,什麼天定良緣,說到底不過是政治博弈。
大魏需要劉陸手上的精兵,更需要劉陸骁勇善戰的能力,為其開疆拓野,争奪天下。
可要安定劉陸,便先要安定其子劉起。
若劉起是個草包還好,随便封個閑職,再上個好聽點的封号,隻白養着他每日混吃等死就行,料他也翻不出多少風浪。
隻是劉起這人,非但不是草包,還頗有才幹遠見,這才叫人不得不防。
其父得力,其子更甚之。
有朝一日,大魏朝堂必淪為他們争權奪利下的玩物。
先帝此舉實在高明,冊個驸馬,就隻需犧牲一個不起眼的女兒的終生幸福,便能換來大魏朝綱的多年穩固,顯然沒有必這更值當的買賣。
看似是擡舉,實則是壓制。
所謂的帝王權術,處處都透着謀略和野心。
“劉陸已手持重兵,若劉起再掌實權,恐大魏憂已。”
我再次往地上重重一磕,咬緊牙關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妹謹遵聖命。”
皇兄強撐着支起上半身,手肘抵住床沿,從白幔後映出一張比紙還蒼白的臉。
他透過那層搖搖欲墜的紗幔,怔怔地望着我,“玉靈,朕有兩件事要托付于你。”
我悶着鼻音道:“皇兄但說無妨。”
“此一,托你替朕好好照顧晃兒,朕這一走,唯一放不下的,除了大魏的江山社稷外,便隻有他了。”
我用力點頭,“皇兄安心,隻要臣妹有一口氣在,定會護得晃兒周全。”
“好。”他噓聲應道:“此二……”
我等了許久,也沒聽見皇兄再往下說,忍不住擡起頭來,隻見床幔後頭的身影晃蕩了幾下,撲通一聲倒在床榻上。
“皇兄!”
我再顧不上那許多,忙站起身來幾步撲倒在床邊,慌忙拉開厚重的紗幔,終于看清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深凹的眼窩,塌陷的面頰,灰青的唇色……
如若不是他胸口還有些許起伏,我差點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他想抓住我的手,費勁掙紮了幾下,複又落了回去,眼下卻是連擡手的力氣也沒了。
“此二,彭城劉氏,存有異心,不可重用……”
“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放劉起……回南宋……”
“他是懸在……大魏咽喉上的……一把利劍……”
皇兄說完這些,終于沉沉地睡下。
我探了探他若有似無的鼻息,失魂落魄地走出寝殿。
殿外,樹影簌簌。
月色顯得格外昏暗,本應像往常一樣懸挂在高處的明月,不知何時被烏雲奪去了光輝。
隻剩一顆孤寂的啟明星,獨自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我長籲一口氣,徑直往南邊的側殿走去。
劉起,還在那等我。
與皇兄說過這許多,樁樁件件,我也該有了自己的判斷。
他放不下晃兒,因此不願要了皇後的性命,又擔憂孤兒寡母鎮不住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隻得托孤于胡遷代為扶持。
這些我都能理解。
隻是,我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劉起才識過人,有志向更有抱負,理當不願尚公主為妻,再做個酒囊飯袋的廢物。
到底為何,他會肯乖乖成婚?
我正低頭慢步,百思不得其解。
忽地擡頭,撞見不遠處的一道人影。
不同于以往每次出現時,身邊都扶着若幹個婢女,此時的皇後孤身一人站在那屋檐下,看上去形單影隻,尤為可憐。
她見我杵在原地不動,緩步朝我走來。
直至我面前,她道:“霜兒妹妹,可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