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婉原姓沈,還有個哥哥叫沈淨山,兄妹倆本是南宋中書監沈長風之子女。
後其父因朝中黨權一案遭受牽連,被罷官處死,僅留下一子一女沒入宮中為奴為婢。
那時還是義陽王的劉陸與沈長風私交甚笃,冒險向宋主求情,終于帶回了一雙遺孤。
哥哥沈淨山入了義陽王軍中,因武藝超群,身手不凡,而在軍中頗得威望,成為了世子劉起身邊的護衛軍統領。
自沈淨山跟在劉起身邊起,便親自教他武藝,陪他磨煉切磋,也陪他把酒言歡。
劉起視他為義兄,義陽王視他為義子。
劉起道:“平日裡我與他形影不離,以兄弟相稱,許多不知情的外人第一眼見着他,還以為他是我的庶兄。”
誇父穩穩踏着小碎步,不緊不慢地跟在出殡隊列的後頭。
我坐在劉起身前,隻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憂郁。
我問:“可武藝如此高強之人,怎會輕易就死了?”
劉起低聲道:“當年逃往洛京時正值嚴冬,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天寒地凍,落地成冰。”
“我們一行都是南人,适應了氣候溫和的建康,鮮少見過雪,更别提還是那種足以沒過腿肚的積雪。”
“連着幾場狂風暴雪後,道路泥濘濕滑,就連長在南方的馬都不肯再往前擡一步腳。”
“我們離開建康時走得匆忙,沒顧上帶多少禦寒的衣物,快到與大魏的交界處,又遇上大雪封山不得前行,他便将身上唯一一件可以禦寒的裘服脫下來系到我身上。”
“我本以為再熬過幾天,隻待冰雪消化,我們便能下山繼續往前,隻等一隻腳踏入大魏的邊境,從南邊來的追兵便不敢再拿我們怎樣。”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頓了一頓,像是在醞釀措辭,又像是在逃避回憶。
“隻是,世事難料。”
他垂頭,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沒曾想,追兵這麼快就追了上來,我們不得不上馬迎着風雪,再度啟程。”
“我的那匹馬雖是匹良駒,但到底一直都養在建康,從未見過北邊如此惡劣的嚴寒天氣,面對風雪交加的未知前路,它踟躇不走,不論我怎麼拿鞭子去抽,也無濟于事。”
“淨山哥見了,二話不說與我換乘一匹,他的那匹馬是他在與北朝遊牧部族交戰時,從敵軍将領那繳獲來的,與我的這匹不同,我剛騎上他的馬,那馬就如生在雪地裡的兔子般蹿了出去。”
我記得劉起曾對我說過,他愛馬,皇兄投其所好,才把這匹赤駜賜給了他。
原是如此,隻因他曾受過馬匹拖累,險些誤了性命,才會如此鐘愛駿馬良駒。
“是啊,他武藝高強,本不該輕易死去,我又怎會不知?”
劉起越說聲音越顫抖,微弱的低吟夾着在南來北往的夏風裡。
“是我穿上了他的裘服,騎上了他的快馬,害他遲遲掉在後頭,被風雪凍僵了身子,這才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直到我回過頭,才發現他早已被亂箭射中,跌落馬下,渾身上下布滿了箭矢,好似隻垂死掙紮的刺猬。”
“直至最後一刻,他仍抵住長槍,拼死護在我身後,為我擋下從南面射來的每一支箭。”
“我親眼見他倒在雪裡,從身下洇出大片的血,把白的全都染成了紅的。”
他說着止不住哽咽起來,從背後緊緊将我抱住,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滾燙的熱淚滴落在我的背上,也灼傷了我的心。
“玉蘭,是我害慘了他,是我偷走了他的命。”
我禁不住渾身戰栗,不知是害怕,還是心虛。
劉起有沒有偷走别人的命,尚且不敢說。
而我,我才是那個貨真價實偷走别人命的人。
是我偷走了原本屬于元霜的命。
我無言苦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一想到身後那個說好要安慰我的人,到頭來卻比我哭得還厲害,心下一片苦澀,像是一連吞了數十顆蓮子心似的。
沒想到的,平時看起來心高氣傲,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劉起,竟會是個如此重情重義之人。
他留在洛京已有四年,如此說來,沈淨山離世也有四年。
我知這四年來,他必是一日也未曾忘記過。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寬慰道:“這不怪你,定是他感念丹陽王對他們兄妹的照拂,方才以命相報。”
“如此說來,你厚待姝婉,事事寬容于她,也是為了她的兄長吧。”
劉起仰起頭,把正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逼了回去,繼續與我道:“我一到洛京安頓下來,便秘密派人回到建康将姝婉也接了過來,她是淨山哥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暗自下定決心,這一生都将代替淨山哥好好照顧她。”
“我本打算收姝婉做義妹,再讓她以丹陽王之女的身份尋哥好人家,也算是了卻淨山哥生前的一樁心願,但她說什麼都不肯,死活也要留在我身邊,哪怕是做個小小的侍婢。”
我曾聽皇兄說過,劉陸攜家眷剛至洛京的第二日,便被急召入宮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