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便是小皇帝的生辰。
今年初夏,先帝駕崩,本不應大操大辦,但太史令那個老家夥卻說,他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流年順應小皇帝命盤,應當大辦特辦,借勢而為。
我聽了這話,止不住白眼一翻。
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剛死了爹的小娃娃,怎麼就順了?
但到底抵不住朝中悠悠衆口,魏人大多迷信,信神信佛自是不必說,談起天文異象,那更是一個比一個深信不疑。
初秋,皇帝陛下的生辰宴依舊在中宮的顯陽殿舉辦。
沉寂許久的洛京宮,終于迎來了一次久違的熱鬧與歡騰。
酒過三巡,已是亥時三刻。
平日裡功課繁忙,好不容易得了空閑的小皇帝,在瘋玩一整天後,經不住疲勞窩在母後的懷裡酣睡。
劉起喝得有些微醺,手肘撐着桌角,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轉身教華靈劃酒拳,打賭我若是赢了她,她便扇馮昭一巴掌,她若是赢了我,我便扇劉起一巴掌。
劉起眉開眼笑地應承了下來,直言我不會叫他難堪。
馮昭可沒那麼好說話了,差點沒忍住指着我鼻子嚷嚷,又或是想起我曾罰他髡發,叫他現在還頂着個沒有頭發的光腦瓜,走到哪裡都得把帽子蓋得嚴嚴實實,一時又縮着脖子坐回了華靈身後。
“霞兒,青出于藍勝于藍,你定要一擊制勝,替為夫出口惡氣。”
我聽聞,馮昭自那回嘗到苦楚後,便對華靈愈發體貼起來,雖談不上百依百順,但到底也是有些悔改,想到這裡,我不禁也能對他忍耐上幾分。
我得意道:“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可是有所保留的,想要赢我,沒那麼容易。”
事實上,劃拳的招數無非那麼幾種,哪有這麼機密可言,比得不過是一個反應能力罷了。
華靈聰慧,一聽便知。
但真要比劃起來,不知她是裝傻充愣,還是刻意趁機報複馮昭,反正次次她都輸我幾分。
我痛心疾首地看向馮昭,扼腕痛惜地搖搖頭。
不忍心别過眼,登時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如雷貫耳。
“啊——好痛啊!霞兒,你怎會如此狠心。”
馮昭的哀嚎響徹天際,我抿嘴忍笑,回頭看看劉起。
劉起一臉寵溺,微醉時的他,狹長的雙眸裡似是能溢出水來。
他拾起我的手輕輕在自己臉上扇了一下,悄聲道:“旁人有的,你也有,不必羨慕。”
我強壓下一身的雞皮疙瘩,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自是與劉起定情以來,他是愈發不要臉皮了,每每尋着機會,他都要惡心我一番。
隻是這打情罵俏的一幕,卻全然落在對席那個人的眼裡。
胡遷臉色黢黑,一個人埋頭喝着悶酒。
在看向我的那一瞬,他的視線落在我脖頸間挂着的那枚瑜玉上,好久,他都沒有将視線挪開,似是要把我盯出洞似的。
我不自在地扭過身子,刻意地躲避起他的視線。
他的視線是那般直接,那的神情亦是那般執拗,盯得我渾身難受。
劉起敏感地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尋着胡遷投來的視線回望過去,他微一蹙眉,在衆目睽睽之下霸道地将我攬入懷裡。
似是宣誓自己的主權般,他絲毫不怯地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的侵擾。
“殿下日後定要多留個心眼。”
劉起附在我耳邊道。
我靠在他懷中乖巧地點頭。
他又道:“胡遷此人狼子野心,對殿下心懷不軌,已不是一兩次了。”
我以為他是在說當日含章殿内我中了迷藥的事,于是擡頭解釋道:“上回我中藥之事确實和胡太傅無關,乃是太……”
我話還沒說完,劉起打斷道:“臣不是在說上回含章殿的事。”
“那是?”
“是大婚當夜的事。”
“大婚……當夜?”
“是。”
劉起回憶道:“大婚當夜,你我拜過堂後,我去前廳招待賓客,你先行一步入了房中等我。”
“待到剛過亥時,我送走了所有的賓客便去房中尋你,卻沒見到你。”
“我問了識春,他說你一人往後院小池去了,于是我便隻身去那找你。”
我想起剛投身而來時,識春哭哭啼啼地跪在我面前,說是驸馬劉起将我推入水中。
後來我又問過她幾回,她卻說依稀看到是如此,具體的隔太遠也記不清了。
“識春說,那晚你同我說過話,起先還融洽和睦,後來不知怎地你竟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劉起低頭看向我,神情格外認真。
“既要推你,又何苦要救你?”
“那日是我将你從水裡救了上來,不止南水,春夏秋冬個個都看得清楚,殿下若是起疑,随便抓個府裡下人一問便知。”
我看劉起有些微愠,當下手足無措地寬慰道:“你别生氣嘛,我隻是還說說而已,我當然知道不是你推的我。”
我垂下頭,沉默了頃刻,才道:“我是自盡的。”
沒錯,是自盡的。
判官的生死簿上寫的一清二楚,不可能有錯。
劉起心疼地捧起我的臉,“隻怪我,當時沒有護你周全。”
“那日,你都看見了什麼?”
我禁不住直接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