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也政務繁忙,可朕卻從不見他去宣光殿找母後,就連馮太師也隻會在顯陽殿面見母後。”
小皇帝的聲線還未發育,聽上去仍似孩童那般稚嫩,但語氣卻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模樣。
劉起低着頭,不知作何回答。
這不怪他,他向來不擅扯謊。
宣光殿裡的傳聞,莫說是他,哪怕是像我這樣猖狂慣了的人聽了,都忍不住要直呼一聲“放肆!”
窗外是凜冽的寒風,堂内的熱炭燒得火紅,我後背上汗津津的一片,像從水裡剛撈上來似的。
剛下肚的牛羊肉也不知是吃到哪裡去了,渾身上下寒氣逼人,凍得我直發慌,許久也覺不出一絲熱氣來。
我縮了縮脖子,“陛下莫要聽了那些歹人的讒言,清河王殿下乃是先帝親封的攝政王,是陛下的四叔,亦是太後的小叔,如今太後卧病,做小叔的時常前去探望,也是說得過去的。”
小皇帝緊皺眉頭,一本正經地闆着臉。
“姑母無需替他們尋說辭,朕已不是小孩,是非論斷,朕心裡有數。”
“宣光殿在永巷之後,乃是後宮正殿所在,每日裡來來往往何人,進進出出何人,更是無處隐藏,朕派人一探便知。”
“朕聽身邊的王福來報,近日來太後未曾踏出過殿門半步,一日兩食皆有殿中夥房專供。”
“門前禁衛軍重兵把守,個個手持大刀利刃,嚴陣以待。”
“唯有朕那個好四叔攝政王元雷,不顧旁人,來去通暢,到了宣光殿便似到了自己的王府一般自在。”
我心裡明鏡似的,紙終究包不住火,太後如此做派,元雷如此嚣張,此事定然瞞不長久。
晃兒越長越大,将來一通人事,便可猜知一二。
隻是,我卻未曾想過,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之快。
小皇帝一頓興師問罪,直把我吓得雙腿打顫。
他自說自話了半天,末了又語重心長地長歎道:“朕身在這洛京宮中長大,多的是身不由己,由此方知父皇當年的辛勞和愁苦。”
“父皇親愛朕,也親愛朕的母後,這份赤誠之情,哪怕是父皇已崩世這許久,朕亦不敢忘懷。”
“朕不願看到母後一時糊塗,以緻行差踏錯,将來到了九泉之下,無顔面對父皇。”
“朕亦不忍看到攝政王同父皇,兄弟之間生有嫌隙。”
“他是父皇的四弟,是朕的四叔,朕始終念着這一份情意在。”
“這天下貌美女子何其之多,他身為攝政王權傾朝野,怎樣的女子會是他求不到呢?”
小皇帝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竟雙手掩面,嗚嗚哭了起來。
“為何會是朕的母後?”
“為何偏偏是她?”
“她是這大魏的太後!”
“是父皇的皇後!”
“是朕的母後!”
“是晃兒的母親啊!”
晃兒嚎啕大哭,奔湧而出的淚水便像是這隆冬突然襲起的暴雪般,呼嘯不止。
到底是個孩子,到底隻是個半大點的孩子。
這麼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一樁難以啟齒的事實。
他的母後,深受他愛戴和崇敬的母後,背叛了他的父皇,和他的四叔苟合在一起。
不顧天下人的眼光,更不顧天下人的恥笑。
肆無忌憚,放浪形骸。
令人不齒,令人作嘔。
“她為何要背叛朕,為何要背叛父皇!”
是啊,到底是為何呢?
她擁有了這個世上最盛極一時的皇權,擁有了大魏最至高無上的地位。
她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哪怕是年紀輕輕,不堪守寡,背地裡豢養兩三個男寵,怕是也沒人敢站出來言語幾句。
可為何,她偏要和攝政王元雷厮混在一起呢?
難道就隻是貪戀肉/體嗎?
我不相信。
我突然想起皇兄臨走前對我說過的那番話——
“……男女之事,兒女情長,若是放在黎民百姓之家尤為可信,但若是放在帝王之家,不值一提。”
“自古,權勢便是最毒的藥。”
“為了權勢,萬事皆可抛除。”
權勢,當真就那麼好嗎?
令天下人着迷,令無數人神往。
拉攏權臣,左右超綱,不惜以出賣靈肉去換取的籌碼。
什麼大魏的太後,說到底不過是權勢的妓子罷了。
而所謂的攝政王,亦不過是權勢的走狗一條。
霸占先帝的皇後,壓在這個大魏最尊貴的女人身上,怕是才能滿足他愈漸膨脹的虛榮心吧。
他們都一樣,是權利之下的傀儡,是武器,是沒有人類情感的畜生。
他們眼裡,隻有自己,隻有權勢。
他們從來看不到晃兒,看不到這個半大點的孩子,是如何在寂無聲息的夜裡,孤單地、無助地,抱着自己嬌小的身軀,守着空曠的式乾殿,度過漫長又令人恐懼的長夜。
我亦步亦趨地走到晃兒面前,拉起他蜷縮着的上半身,張開雙臂,将他整個攏進懷裡。
皇兄崩世前,曾對我囑咐過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