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後退幾步,神色慌張地看了看地上的南水,又回頭看了看同樣一臉無措的識春。
完了,全都完了。
弑殺親叔,大逆不道。
晃兒才十歲,會做出如此出格之舉,必是受了奸人挑撥。
我忙問道:“華靈姐姐還說了些什麼?”
南水道:“說是讓殿下莫要插手,此乃太後一族與宗室之間的事,陛下是太後親子,理應由太後教導,如此偏激之過,是乃太後教子無方。”
“隻要殿下置之不理,閉門不出,便尋不着殿下的不是。”
我雙目無神,隻知盲目地搖頭。
我喃喃道:“錯了,姐姐錯了,陛下并非由太後親自教導,這幾年來,一直是由劉起教導的。”
我一直頭昏腦脹,大腦如炸開了鍋般疼痛不已。
叫嚣着的神經不斷在我腦中咆哮、飛奔,它們拼命地重複着一句話,一句我最不想聽,也最害怕聽見的話——死定了,劉起死定了。
幼主年僅十歲,在華林園中邀四叔一同遊賞,席間不知為何,發生激烈争吵。
小皇帝命攝政王跪在自己面前,攝政王不從,直言:“天下哪有叔父跪小侄的道理?”
小皇帝耳提命面,再三怒言:“朕才是這天下的主子,亦是你的主子!”
說罷,提起長劍,趁其不備,一劍封喉。
晃兒的武藝是劉起教的,而劉起的武藝又是沈淨山親自傳授的。
沈淨山常年在軍中摸爬滾打,學得都是戰場上殺敵制勝的絕招,并非花拳繡腿。
招招起勢利落,劍劍直逼要害,哪裡是元雷這種從未上過戰場的宗室子弟能夠招架得住的?
晃兒殺人了,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叔父。
此事,必得給宗室們一個交代。
而我,如何才能保住劉起?
我無權無勢,雖為公主,可面對隻手遮天的太後,權傾朝野的外戚和宗室,又能如何?
我打起精神,對識春道:“快去備筆墨,我要給丹陽王寫信。”
丹陽王自秋末以來,一直身處魏宋兩方的戰場之上,為大魏立下過汗馬功勞,如此功臣能将,若是由他出面,或許能保劉起一條活路。
隻要他能活下來就好,不管怎樣,隻要他能活下來。
能不能繼續留在大魏,能不能再做我的驸馬,我都無所謂。
隻要,他能活下來。
不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事無巨細,通通寫進信中,再由南水親自找人送了出去。
丹陽王雖有軍令在身,不得回朝,但他畢竟深耕朝堂多年,必能想出幾招緩兵之計。
寒冬的深夜,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呼嘯的北風,不斷拍打着我脆弱的神經。
我半卧在矮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燭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滅。
忽地,門外傳來一聲驚呼,我整個人便如同将死的螞蚱似的,原地彈跳起來。
“怎地了?如此大呼小叫?”
識春在門外顫聲回話,“殿下,不好了,府外好像來人了。”
“來人了?”
我攏緊袍襟,厲聲道:“可是宣光殿的人?”
“不是。”
識春急急探頭道:“來的是羽葆蓋車,應是、應是皇帝陛下。”
“晃兒?”
“快,更衣。”
我領着春夏秋冬還有南水,隻往府門外奔去,剛走到一半,便見到一座八人大轎,晃晃悠悠從不遠處走來。
我原地跪下,恭敬行禮,“臣玉靈,拜見陛下。”
小皇帝從轎簾後頭伸出一隻手來,晃了晃,慢條斯理道:“姑母不必行禮,天冷了,進屋說話吧。”
“是。”
我走在前頭替轎夫們引路,踏着咯吱作響的雪地,不敢言語。
到了堂前,轎夫們四平八穩地落了轎,小皇帝從轎中走了出來,一張小臉凍得通紅。
見我的第一眼,他還沒來得及摒退衆人,便一股腦地紮進我懷裡,帶着哭腔道:“姑母,晃兒、晃兒好害怕。”
我用眼神遣散衆人,拍着他的後背,安撫道:“陛下莫怕,沒事的,沒人會傷害陛下。”
晃兒擡起一雙淚眼看我,又道:“姑母,晃兒是不是犯了大錯了?”
我不敢正面回他,隻得轉過話題道:“這深更半夜的,外頭又冷,陛下不在式乾殿待着,跑來我這做什麼?”
晃兒吸了吸鼻子,“眼下,就連姑母都不待見晃兒了嗎?”
我抱緊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我忽然想起,劉起幾日前在我睡下後留下的囑咐,不讓任何人來府上打擾我,也不讓我出府去。
隻是他沒想到,小皇帝陛下居然會屈尊前來。
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攔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