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南水找來一條馬鞭,隔着單薄的中衣狠狠在我後背和手臂上抽了幾下。
起先,南水是說什麼都不肯,直呼我若是要他去抽,他便一頭撞死在牆上。
可我沒辦法,雖說晃兒已經答應了我與劉起的和離之事,但畢竟大魏有律,驸馬無過,不得和離。
為避免出亂子,做戲還得做全套,此事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思來想去,隻有南水這個忠仆最為合适。
他跟着劉起,從建康跟到了洛京,如今再從洛京跟回建康,也無從不可。
我淩然道:“你若是想救你家主子的命,便給我狠狠地抽,隻有抽得夠狠,你家主子才能活得下來。”
南水雙手高舉馬鞭,卻是遲遲都落不下來,我再一回頭,就見他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殿下到底是何苦啊!南水實在下不去手啊,殿下。”
我看了看院中的玉蘭樹,愈發挺直了後背。
我從未如此笃定過一件事,從未有過。
隻要能救下劉起,别說是抽我幾鞭子,就是拿了我的命去換,我也心甘情願。
翌日,太極殿内傳旨。
玉靈大長公主與驸馬劉起感情淡薄,雖成婚多年,亦無所處。
近日調聞,驸馬劉起婚後不軌,偏寵侍婢,毆打公主,是為大過。
今,朕為玉靈大長公主身家幸福,準予公主所求,與驸馬劉起和離,從此一别兩歡,各生歡喜。
一時間,關于劉起的風評和傳聞吹到洛京的大街小巷,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頭庶民,三界九流,統統有傳。
驸馬劉起不是個好人,尚公主卻不守大魏的規矩,一個南來的叛臣,也敢欺淩他們的大長公主殿下。
更有甚者,聞之落淚,感慨頗多。
無外乎是公主柔善,忍常人所不能,叫人不得不為之痛心。
可能從古至今,整個社會都是會對弱者施以憐憫。
從前,我廣納男寵,名聲臭遍了整個洛京。
而今,卻不知怎地,還多出一幫為我默哀的死忠粉來。
終于,劉起在我的苦心經營下,“渣男”形象根深蒂固。
太極殿下旨的次日,宣光殿内也傳出一道懿旨。
驸馬劉起膽敢于婚後痛毆公主,視大魏律法及顔面于不顧,加之戴罪之身,理應受到懲處。
今,罰入大獄,笞三十,從後發落。
我聽了旨,瘋了似的沖進宮裡,帶上識春,坐在晃蕩狂奔的馬車之中,孤身往徵音殿去。
果然宣光殿的那位先前說的都是些哄小兒的話,劉起若真下了大獄,隻是笞三十也就罷了,一句從後發落,怕是他有命去,沒命回。
劉起還不知道他父親戰死的消息,恐怕才剛得知我要與他和離的噩耗,正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再過幾日,軍報一旦傳回,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若再晚一步,待劉起進了大獄,縱使我有三頭六臂,也再見不到他。
徵音殿前,玉雪紛飛。
落了成宿的雪将地面全都鋪成銀色,屋檐上的脊獸被沉積的雪塊盡數覆蓋,徒留下一雙死魚般的雙目。
劉起一身單薄的素衣,跪在徵音殿前空曠的雪地上。
雙手被縛在身後,身上的皮氅早沒了蹤影,頭上的束冠也被取下,披頭散發,面迎風雪,狼狽不堪。
他向來是個好樣貌,風度翩翩,衣冠整潔。
若要換做平日,就連用食的時候沾了點醬漬,他都得從裡到外換身幹淨的,又何況是現在?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滄桑悲戚,恍如隔世。
“劉起!”
我對着他大叫一聲,他沒有反應,像是聾了似的。
“劉起,劉起,是我啊!”
“我是玉蘭,我來了,你看看我!”
我沖他瘋了一樣的叫喚,宛如遊蕩在雪裡的野獸。
他終于緩緩回過頭來,目光呆滞地看了我一眼,而後,再度合上雙眼。
一滴冰冷的清淚從他狹長的眼尾滑落,似是落在了我的心上,叫我苦澀不堪。
我并非不想來看他,而是不敢,我怕若再看了他一眼,我便會舍不得,舍不得和離,更舍不得放他回去。
“對不起,我錯了,是我來晚了,是玉蘭來晚了。”
我哭天喊地地想要沖過去,卻被兩個禁衛軍死死攔下,雙臂被卡在長槍的縫隙裡,疼得我動彈不得。
他一定是生我氣了,怨我恨我,怨我背棄了我與他的海誓山盟,恨我一意孤行地要同他和離。
“來人,還愣着幹什麼?速速行刑。”
徵音殿的上頭,高高端坐着的是宣光殿的那位太後。
她聲音冰冷決絕,亦如從北原境地呼嘯而來的寒風,裹着冰碴,帶着雪子,直擊我心。
“不要,不要啊!”
在我的一聲聲尖叫中,劉起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他的下巴跌在雪裡,飛濺而起的雪漬染上了他的睫毛,也染白了他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