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惱,面上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冷啧一聲,南水瞬間魂不附體,抖如篩糠。
我又想起他這麼些年跟在劉起身邊,想必也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心下也不願為難他,于是好聲好氣道:“我覺淺,喝了這玩意兒心裡燒得慌,容易睡不着,并非不體諒你家王爺的好意,多謝了!”
南水急忙道:“不是的公子,這姜湯與尋常的不一樣,是小的專程熬的,小的先嘗了一口,不辣也不燒,将将好。”
我疑惑不解,這有必要嗎?
難不成,還特地隻為我一人另熬了一碗口味清淡的?
隻是南水這麼說,我再沒了把人的心思都踩在腳下的道理,左右抵不過他一通胡吹亂侃,到底還是乖乖接過來,擰眉抿了一口。
姝婉見我喝了,亦是迫不及待地湊上臉,仰頭一口飲盡,轉瞬便辣得小臉宣紅,兩鼻孔像是上了火的蠻牛似的直往外出氣。
我含着湯,在嘴裡還咕噜轉了兩圈,半點辛辣也沒覺着,别說是辣,就連一絲姜味也沒有,要不是看南水一臉認真的表情,我差點以為自己喝了個假的。
我低頭聞了聞碗邊,雖然很輕微,但确有股參味。
難道說,我喝得這碗并不是姜湯,而是參湯?
我忽地一把奪過姝婉手中見了底的那隻碗,淺淺聞了一聞。
呵——這辣味直沖腦門。
果然,其餘人喝得都是姜湯,唯有我這碗是參湯。
隻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又是哪裡來的人參?
晚食時就聽墨竹說過,眼下我們紮營過夜的地方距離附近最近的城池也有百餘裡路,哪怕乘上快馬,單是去也要耗費兩個時辰。
再這一來一回,怎麼着也得要上四個時辰。
這人參該不會真是來去四個時辰,剛從附近城中的藥鋪裡買回來的吧。
這……如此勞師動衆,不至于吧?
依我看,劉起真是腦子壞了。
我把參湯一口飲盡,憋着臉把碗塞回南水手裡,忙擺手道:“我喝完了,這回你總能交差。”
南水面露狂喜,聲音洪亮地應了一聲“哎”,腳下健步如飛,眨眼功夫便沒了影子,竟連姝婉手上的那隻碗都忘了收回去。
我掖緊衣裳,仰面又躺了回去,雙目無神地看向馬車上頂,隻感到胃裡一陣暖洋洋的。
自我進了内寺,我便許久沒再喝過如此金貴的名材補品,但我從前在公主府時卻沒少喝過。
這參湯的味道,仍是過了這麼些年,我依舊難以忘懷。
方才的參湯分明是張太醫此前開過的一味藥材,對生養脾胃頗有裨益,醉酒之後飲下可愈酒後傷身。
隻這味藥實在難得,莫說是外面的平常藥鋪,哪怕是洛京宮中的太醫署,也是取之有限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姝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可我卻像是喝了一整壺茶似的,怎麼都睡不着。
頭腦中愈發清醒,眼前幻視的皆是當年我從未見過的一幕情景。
那一年的洛京,大雪肆意,他穿過皚皚風雪,從建康連夜奔回洛京。
幾個日夜下來,他不敢合眼,更不敢多做停歇。
他不要命似的趕回洛京,懷中始終安放着那些從建康摘下的酸枇杷。
而今,這味人參,他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呢?
半夜,我叫一泡尿給生生憋醒。
實在是因了晚食剛喝下兩碗米湯,入睡前又喝了一碗參湯的緣故。
三碗水下肚,小腹脹下得不行,翻來覆去許久仍是睡不安穩,終歸是無法再忍到天亮去。
我翻身起來,看見身旁的姝婉卷着被角縮在一邊,睡得正酣。
我不忍心把她吵醒,隻得慢悠悠地爬到門邊,輕手輕腳地下了車,想着再找個隐蔽地方尋個方便。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恍若密不透風的簾幕覆蓋着大地,唯有遼闊的夜空上微閃着點點光亮。
雲層厚重,密林交錯。
溪水潺涓,一曲奔流。
我沿着溪邊摸進一處半人高的草叢中,再三确定四下無人後,這才寬衣解帶,蹲下身來一瀉千裡。
痛憋了這許久,好不容易得到了釋放,我總算長舒一口氣。
解決了當務之急後,我站起身,适才收拾好身上的衣袍,蓦地感到後背一陣發涼。
我哆哆嗦嗦側過頭,隻見一道銳利的刀鋒直抵在我的後脖上。
刀光森冷,秋夜陰寒。
勁風陣陣,吹動密林深處的一片寂寥。
我瑟縮在原處微微發顫。
那道鋒芒的刀尖卻在這寂無聲息的夜裡,紋絲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