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剛到建康落腳的那日,白蘭提筆給暮秋送去了一封信。
想來情投意合的兩人分開這許久,難免也會有所挂懷的吧。
我蓦地回想起自己曾在公主府的那段時日來,那時的我還不僅能日日見到他,更是能夜夜在他的身側安睡,從不曾有過無法相戀而不得相見的時刻。
後來,他被我使了手段趕出洛京,我也進了宮中内寺,自是再也無法聯絡。
細想這多年來,我與他也隻通過那一回書信。
執筆落字,留下的卻是訣别一言。
如今回顧起來,甚是遺憾。
入建康城門時,正值當午,豔陽高照。
建康處在江南福地,縱是入了冬,依舊是一片暖洋洋的,不像洛京,但凡進了秋,便是一片寒涼氣。
建康城門前落着一頂轎攆,轎門處隔着厚厚的防風簾,簾額上挂着一排整齊的水晶珠串,看上去極為奢華精緻。
轎旁規矩地立着兩排婢子,皆是清一色的服侍,左邊為首的那個神情高昂,見我們的車隊行至跟前,擡手掀開轎簾。
轎上款款走下一道清麗的身影,那女子身穿紫撷梅花紋短襦,下着绯色襖裙,梳得卻是北朝女常見的高髻,畫得也是洛京最時興的紫妝。
前方馬車逐步停穩,謝沉魚從車下去,走上前握住那女子的手,感歎道:“妹妹适才生産完,不好好在府中将養着,跑到這外頭來吹風做什麼?”
那女子含笑福了福身,怡然道:“姐姐離家這許久,妹妹自是想得不行,聽管家的說姐姐今日就該回來了,妹妹定當親自恭迎。”
謝沉魚輕手點了點那女子的額頭,打了個趣兒道:“誰不知道你心裡打得什麼算盤,你哪兒是因了想我,隻怕是想了旁人卻不敢同我來說吧。”
謝沉魚說着,意有所指地往身後的馬車裡瞥了眼,清了清嗓門又道:“王爺就在車裡,旅途辛勞,還不快去問候一番。”
那女子得了應允,柔善笑了笑,往車内行了個禮,畢恭畢敬道:“夫君一路跋涉受苦了,妾身已在府中備好酒席,隻等夫君回府休憩。”
車中之人并未探出身來,隻漠然道:“辛苦你了落雁,此番需先進宮向陛下複命,晚些我再回去。”
謝落雁垂下頭,乖順應了聲“是”。
“沉魚,你也同落雁一道先回去吧,宮禁森嚴,你我行走不便。”
謝沉魚同樣垂頭應“是”。
馬車滴滴答答又踏開了步子,晃晃悠悠往前走去。
姝婉倏地推開趴在車窗邊打量着外面的我,迫不及待地湊上臉去瞧。
馬車緩緩經過轎攆,與立在原處的謝氏姊妹擦肩而過。
不知怎地,謝落雁蓦然擡起頭,與姝婉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姝婉驚得一把拉下車簾,縮着脖子躲到我後頭。
我回頭問姝婉,“怎地了?怎麼吓成這副模樣?”
姝婉哆嗦道:“那、那個女子,怎麼和大夫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忍俊不禁道:“孿生姊妹,不是就長得一模一樣嗎?不一樣才是怪事吧。”
姝婉道:“那也太奇怪了!兩個人共用一張臉,彼此說話就像在照鏡子一般,多詭異啊!”
畢竟這在古代,生産生育能力十分落後,女子懷孕産子,本就是過鬼門關的大事,輕則難産死胎,重則一屍兩命。
生育困難之下,像這樣一胎雙生的情況就更是少見。
姝婉沒有見過,會覺得驚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莫說孿生胎本就是小概率事件,就算是懷上了,也不是個個都有命能生得下來的。
如此說來,大小謝氏确是有福之人。
隻是我和姝婉想得不同,這對姊妹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氣質神采卻不盡相同。
大謝氏嬌俏豔麗,天真爛漫,單就這段時間來看,他對劉起那是又愛又怕。
若劉起在興頭上,她還敢撒潑打诨,頂撞個一兩句,若劉起不大順心,她便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仍由劉起怎麼擺臉不搭理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可這小謝氏,看模樣端莊典雅,看舉止泰然自若,毫不矯揉造作,亦不惺惺作态。
對劉起雖是恭敬得體,卻仍是不卑不亢,劉起對她的态度也比對謝沉魚正常許多。
難道說真就如姝婉猜測的那般,隻是多了個孩子,便多得了些偏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