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南人,你本該隻為宋朝廷效力,你是大宋的廬陵王,你幫不了我,我不怪你。
可我卻不一樣,我是北人,是大魏的大長公主,我不能對大魏的一切都視若無睹。
晃兒沒有了父皇,他隻有我這麼一個姑母,這世上除了我,再沒有人能幫他。
我不能袖手旁觀,更不能坐以待斃,就像當年不得不救你那樣,所以我無論如何,哪怕是躲是逃,也要回到洛京去。
我終于在夜幕降臨之前,狂奔出了建康城,這一路上我并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想來劉起此時應當還在孟府參加婚宴。
姝婉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孟清玄亦是跟他出生入死過的左膀右臂,這杯喜酒誰不喝都行,唯有他不喝不行。
我會選擇在今天這個時機逃走,也是因了這個緣由。
夜深露重,霧霭彌漫。
僻靜小道兩旁的梧桐已然挂滿昏黃,一陣寒風掠過,單薄的枯葉從枝頭飄然落下,瑟縮着躲進泥裡。
我迎着蕭瑟的風聲,孤單地往北而行,林中的夜鳥叫聲忽遠忽近,如嘈雜的暴雨傾盆,攪得我心緒紊亂,不得安甯。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行至一段陡峭的上坡前,樹高如蓋,擋去了本就不大明亮的月光。
山路崎岖,若是一個晃神,定會連人帶馬栽進溝裡,到時别說是回洛京,隻怕我連這山林都走不出去。
我提心吊膽不敢再走,翻身下馬,牽起缰繩踱步而行。
可上行之路本就非難走,加之路面坎坷不平,走在腳下還得時時留意,費神費力。
不過多時,我就覺得雙膝疼痛難耐,怎麼都走不快,坐下來脫鞋一看,腳底竟多出了幾個拇指大的血泡來。
我知道,此番情形定是不能再走了,隻得尋到一處山洞落腳,将馬匹栓在外頭,再拾來一些幹柴生火。
我走得急,身上除了一些碎銀外,什麼也沒帶,可在這深山老林之中,身上有錢卻起不到半點作用。
夜靜寒涼,山洞裡的溫度越來越低,那一丁點兒可憐的火苗也越燒越熄。
我捂緊身上的襖裘,縮在山洞的最裡頭,牙關打顫,渾身發抖,就在這樣迷茫又孤寂的寒冷中,我竟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
再一睜眼,洞外下起了連綿細雨,雨幕稠密,圍着暗灰色的樹冠促成一團團濃霧,洞前的水窪映出黢黑的夜空,火徹底滅了,燃盡後的餘灰生出淡淡的煙塵。
我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拼盡全力地蜷縮着身體,卻依然感覺不到一絲溫暖,頭腦昏昏沉沉的,全身都痛得使不上力氣。
擡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燙得吓人,再也禁不住害怕起來。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會回想起曾經最幸福的時刻,我也不例外。
我忽然格外想念從前,想念從前的公主府,想念公主府裡的一切。
那裡有春夏秋冬,也有梅蘭竹菊,我靜靜地看着他們嬉笑打鬧,就像當年劉起也會靜靜地看着我一樣。
我仍懷念着從前的他,也仍記得他的一颦一笑,是那麼的靈動,那麼的美妙。
而當初那個幸福的我斷然不會想到,短短幾年之後,我會在如此凄涼的一片光景中度過除夕。
就在這半夢半醒間,我似是看見一道朦胧的身影。
他身披蓑衣,頭帶竹笠,穿行在層層厚重的冰雨中,義無反顧地朝我走來。
走進山洞後,他褪下被雨水打濕的笠帽和蓑衣,抖落一身水汽,來到我的身邊。
他将我從地上抱起,把我整個攬進懷裡,溫熱的大手緊緊地包裹住我冰涼的雙手。
他在我耳邊歎出熱氣,用我極為思念的聲音對我喚道:“玉蘭、玉蘭,是我來了。”
“你睜開眼睛看看,是我……”
我奮力睜開綿軟的眼皮,終于再次看見那張令我朝思暮想的臉。
劉起,是你。
太好了,原來真的是你。
我伸手撫上他微涼的臉頰,指尖輕輕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淚水,打着趣道:“我還沒死,你哭什麼?”
“對不起,玉蘭,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對不起。”
他哭得泣不成聲,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得不像樣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成這副模樣,宛如一個瀕死的人永遠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