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段路,周木槿幾乎用盡所有力氣來走,彼時她跨越千山萬水都沒有這麼艱難。
在她即将撕去符咒将棺蓋推開時,寒酥上前輕輕按住她的手道:“她已經死了,魂魄變成怨魂困于屍身中,你确定還要看?”
周木槿點頭,“無論她變成什麼,她都是我的姐姐。”
寒酥沒再說什麼,她劃破右手食指指尖,在周木槿推開棺蓋的瞬間,滴了一滴血在被怨魂支配的即将暴起的屍身上,“她吞噬了其他怨魂,集多人的怨氣于一體,沒有理智,也不記得你是誰,我隻能讓她保持最多一刻鐘屬于你姐姐的意識。你,盡快。”
“嗯。”周木槿哽咽着頻頻點頭,在看到姐姐的那一瞬間她幾欲落淚。但她如今隻是一隻栖身于紙紮的魂魄,沒有眼淚。
“姐姐。”
與林霜一樣,周木芙的屍身保存完好幾乎與活人無異。她從混沌中清醒過來,意識裡一片空白,直到聽到周木槿的聲音,生前的記憶飛速回歸,她才算真正的清醒。“阿槿?”
“是我,姐姐阿槿好想你……”
“阿槿真的是你!你這麼變成這樣,你怎麼……”顧不上問前因後果,周木芙起身将生前唯一的牽挂緊緊擁入懷抱,“姐姐也想你。”
寒酥走到還被雲續踩在腳下的董越升面前,居高臨下,“幫你設此風水局的那個神秘人是誰?”
董越升知道這次恐怕在劫難逃,如此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他譏笑道:“怎麼你竟不知嗎?姑娘的故事講得這樣好,本官以為你無所不知呢。”
“林霜姑娘沒同我将故事講全,我自然不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霜死前,你對她毫無隐瞞,她對你的過往自然一清二楚。她死後,屍身被你用來設局,魂魄被困于身體内,因為此局與你是一體,她的魂魄能見你所見、聞你所聞。我的意思是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的亡妻林霜所訴。”
林霜看到了董越升所做的一切,卻唯獨對那個神秘人一無所知,她隻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出現過,但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以至于就算寒酥進入了林霜的回憶中,也難以窺破那個神秘人的真實身份。
對此,她猜測可能是那個神秘人出現時有意隔絕董越升與林霜的共感。若是如此,想知道那個神秘人的身份,就隻能從董越升這入手。
“不可能!她的魂魄早已往生,你在騙我!”董越升奮力掙紮,想起身與寒酥對峙。
世間有如歸一山道士般能人異士可招魂通靈,他是知道的。可所謂招魂通靈的前提是要招回逝者魂魄,大師明明已經将霜娘亡魂超度往生,留此屍身隻是供他懷念。
難道……他不敢再往下想,反複道:“你在騙我!”
他掙紮得厲害,雲續險些壓制不住,為叫他信服,出言道:“人死後,若魂魄不能在四十九天内歸于往生處,就再也無法往生。林霜死後魂魄被作法困于屍身,何止四十九天。”
“她本就無法往生,更何況她魂魄被困後生出難解之怨,被怨氣蠶食成為怨魂。怨魂的歸處隻有一個,就是魂飛魄散。”寒酥的語氣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可這淡淡的話落在董越升耳中,卻好似驚雷般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趴在地上喃喃道:“難解之怨,難解之怨,霜娘你是在怨我嗎……”
“是。”
雲續和董越升都沒想到寒酥會回答,一時間齊齊看向她。
“林霜從來沒有告訴你,她第一次見你并不是在你遠親家的鋪子,而是在你從司州遠赴青州的途中。當年饑寒交迫的你将身上最後的饅頭分了一半給同在趕路的病弱婦孺,你曾言你寒窗苦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成為地方父母官,在你的轄區内再無冤假錯案、窮苦百姓都能吃飽……
後來你不再吃饅頭,你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她怨的是她是壓垮你初心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怨的是你終究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而她無能為力。”
“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權勢在我之上甚至不如我者,他們有幾人手上幹淨清白,又有誰能真的初心不負?最終不過是刀俎魚肉之分,霜娘……這世道不想成為魚肉,就隻能舉起屠刀。”
“謬論!”雲續義憤填膺。
寒酥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語。
他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正氣凜然、嫉惡如仇。
董越升沒有争辯,他脫力地看着林霜的方向,喃喃道:“霜娘,這一切與你無關,你無需自怨,但你确實該怨我。”
“啊!”
周木芙将周木槿一掌打飛,随即又撲上前死死掐住她的脖頸。
“姐、姐姐……”周木槿艱難出聲,用力抓住周木芙掐在她脖頸上的雙手往外扯,滿目希冀,企圖喚醒周木芙的神智。
但是并沒有,周木芙身上的怨氣持續爆漲,面目狠戾,她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周木槿非得魂飛魄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