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二院的急診大廳的九台電梯同時運作。
盡管如此,每扇銀門之前依舊人頭攢動,宋昭甯站在3号電梯的人潮最末,她給自己相識的二院醫生撥去電話,托他詢問聞也的病房。
電話挂斷,她擡腕看表。
三分十七秒,來自“鐘醫生”的短信回饋。
她掀眼掃過紋絲不動的隊伍,方格顯示屏的數字穩固地釘在數字7。
那麼不巧,她正要去七樓。
宋昭甯不算多麼有耐心的人,但也沒有特權開路的道理。
她松手指,白色手機跌入白金手包。
好不容易從7到6,有位陌生面孔橫進隊伍,對周遭議論充耳不聞。他身上的藍色襯衫微微汗濕,額發鬓角亦有濕潤痕迹。
他幾乎不用費心,目光很快定位到宋昭甯。他微微欠身,畢恭畢敬的語氣:“請問是宋小姐?您好,請跟我來。”
宋昭甯目光很輕,掃過他時,他無端端地緊了喉管。
“哪位?”
他這才恍然大悟,手掌狠狠一拍腦門,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宋總,瞧我給忙忘了。”他低頭翻找,掏空左邊口袋,又去摸右邊口袋,終于夾着自己的塑封身份牌。
宋昭甯看着對方的姓名與職務,了然:“鐘醫生煩你來?”
“不敢說煩!”男人擺手,低聲道了句“請您先出來,我帶您别地兒”,之後才說:“早知道宋總要來,咱不得提前預備着。”
隻是一句調動氣氛的玩笑話,不料後者不為所動,男人冷汗流得更歡更樂,他僵硬地舔舔下唇,幹脆低頭不語,落後一兩步的是她平穩有序的清脆低跟鞋。
一聲接着一聲,仿佛踩在他心上。
好不容易到專用電梯,一口氣還未從繃緊的嗓子眼松出來,男人冷不防聽宋昭甯平淡聲線:“這麼說,若是席總來,你們豈不是鮮花掌聲、夾道歡迎?”
“哪敢、哪敢。宋總真會開玩笑。”
男人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他連擦汗的動作都不敢有,欠手請她進了電梯,自己刷卡按下層數,電梯門緩緩合上時,映出他又青又白的臉。
男人恨不得貼着廂門,宋昭甯始終站在他身後,目光落得沒有定處。
沒有一層一停的煩惱,電梯上升很快。
數字6跳到數字7時,他聽見宋昭甯清晰地笑了聲。
笑音短促,轉瞬即逝,充滿嘲諷。
“我不開玩笑。”
男人僵硬地側身避讓,也不等他引路,宋昭甯走向服務台。
那隻淨瓷白皙的手掌輕輕壓着醫院常見的彩色小冊子,宋昭甯随意浏覽,标題驚悚,照片露骨,她微微歪着頭,等待收線後的護士。
對方年紀約在三四十左右,慈眉善目,逢人便笑。
宋昭甯回以同等善意。
“你好,請幫我查個人。聞也,新聞的聞,也許的也。”
她低頭,手指靈活地敲擊黑色薄膜鍵盤。
幾秒後,她回答:“7012,左轉,穿過一道廊橋,左起第一間就是。”
宋昭甯說謝謝。
護士維持标準笑容,等待她繼續詢問,或是離開。
約莫幾息靜默,眼前這位極為年輕、氣質格外冷然的女士又問:“如果我想找譚醫生,請問……?”
“咱院好幾位譚醫生,不知道您想找哪一位?”
“骨科的譚醫生。”
對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用眼神示意左側方向,“請問您挂号了嗎?如果沒有,可以先到自助台挂号,譚醫生今天坐班。”
宋昭甯點頭,她轉身走,背影有緻,沒兩步,護士看着她微微折頸,似乎是撥了一個号碼,手機貼在耳邊,意興闌珊地:
“您好,我是宜睦的宋昭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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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醫生年過六十,二院骨科的定海神針。
他的單人辦公室不大,桌子除了電腦,還有一台打印機,以及幾盆養得很好的仙人球。
宋昭甯将視線從又綠又圓的仙人球收回,她沒有坐,方才用手撐着下椅子,椅墊溫熱,想必前者不久前離開。
一坐一站,并不适合談話。
譚醫生雖未點出有錢人的龜毛通病,卻也不想得罪這位據說和馮院關系匪淺的小女生。
是了,在他眼裡,宋昭甯不過是個驕矜點兒、傲氣點兒的小女生。
“宋女士,不若出去說?”古闆固執的老醫生建議。
宋昭甯欣允,譚醫生給自己學生交代兩句,在對方顯然被驚豔到的目光出了辦公室。
市二院的味道并不好聞,至少沒辦法和典雅明淨的宜睦相比。
宋昭甯知道護城财政重點扶持市一與市二院,想來錢都用在刀刃上。
譚醫生走路風馳電掣,洗得微微泛黃的白色大褂獵獵作響,宋昭甯不刻意迎合他的節奏,鞋跟依舊很穩。
拐了一條長廊,穿過數十間診室,與之擦身而過的醫生或護士互相招呼,有些眼神帶過她,有些沒有。
終于,譚醫生在半開放的小陽台前停住腳步。
她才想起兩件事。
一,雨停了。二,席越的傘丢了。
市二院的前身是羅馬教堂,這片土地曆經風霜戰火,歲月洗禮下面目全非,唯有這一隅郁郁蔥蔥的小花園,珍藏般地被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