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幾歲的宋昭甯。
但二十幾歲的她,不再用如此繁複詳細的介紹。
一張标志性的燙金名片,她沒有自我介紹,卻問: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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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針又走了一圈,宋昭甯直起身,後頸白皙若玉,天鵝般姿态優美。
“我要走了。”
聞也“嗯”了聲,起身要讓,宋昭甯卻在這時候抓住他的手。
她目光滑落,自他左手踝骨,到肘彎有一條陳舊暗紅的傷疤。
她一直沒問緣由。
一來是關系不到可以詢問彼此私事的程度,二來,她有自己問不出口的緣由。
其實近距離看過,也不經意地摩挲過。
上次被困市二院的暴雨,那家驟然停電的廂房,她甯靜溫和的雙眼曾經很深很深地描摹過他。
她說要走了,但腳步沒動。柔軟的低跟鞋橫在他兩腿之中,和洗得很幹淨的白色球鞋互相貼抵。
宋昭甯高位坐久了,不習慣仰視任何人。
黛色的眉梢略微一擡,她看着他無故吞咽的喉結,突兀的一點,明晰刻骨地映在她眼底。
她擡起手,細枝柳條的胳膊勾住他脖頸,向下一拽。
“聞也,低頭,看着我。”
目光相撞的瞬間,她卻率先掉轉,直直地看向他右眼尾的淚痣。
好多情。
卻冷硬如鐵。
兩人距離很近,幾乎有些生死相抵的意味。
宋昭甯起腕間的香水味強勢霸道地溢出鼻息,牢不可破地攫住他所有被迫放大的感官和情緒。
後槽牙再度咬緊,幹淨利落的下颌線如刀鋒般繃了繃。宋昭甯沒有錯過他細微的面部變化。
他應該抿住的不是嘴巴,而是眼睛。
宋昭甯冷冷地想。
話語會騙人,眼睛卻不會。
至少他的不會。
她幾乎是逼視的意味。很難有人招架得了那樣清明而深刻的目光。
聞也一動不動地站着,耳膜嗡嗡作痛,仿佛被看不見的力道重壓入深海之下。
說什麼,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麼?
你該走了。
放手。
我得回去照顧聞希。他說要吃三餐的雞腿。
但他什麼也沒說。
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對宋昭甯有難以宣之于口的貪戀、欲望、渴慕和哀求。
但他的喜歡太過廉價。正如席越所說,他什麼也給不了宋昭甯,甚至……
當年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他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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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也半俯下身,頭垂得很低,黑發淩亂地遮過清峻眉眼,他生硬地别開目光。
他之前打拳,臉上帶傷,回家也沒怎麼用心照料,但他天生這張漂亮皮囊,其實受點傷,更有驚心動魄的……摧毀欲。
就像斷翅的金絲雀、泥濘的菟絲花。
宋昭甯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他後頸的位置。
她不是醫學出身,但投資了好幾醫院,馮院又是她的長輩,閑來無事時曾聽過講座,認得出那是一道貫穿傷。
為什麼?
是什麼樣的驚險程度,才會留下這道稍微錯手便會九死一生的傷疤?
宋昭甯沒讓他繼續低頭。
她微微踮腳。
屬于她身上的,午夜浪潮般曠遠寂靜的味道,輕柔溫和地降落他不夠好看的側耳後頸。
在那場短暫受困的雨夜,聞也曾有一瞬間覺得她會吻過來。
但她沒有。
她延時到這一刻。
沒有吻他因為緊張而戰栗的嘴唇,而是吻他的傷疤。
他閉上眼,脊背過電般的無措,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不講道理地截斷模糊不清的生命線。
宋昭甯一觸即收,纖長手指松松地攏入他黑發,發質堅硬,後頸剃得很短,刺刺地紮着掌心。
她手腕發力,迫着他迎向自己。額頭抵着額頭,鼻尖錯着鼻尖。
冷淡的呼吸,慌亂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開恩似地,她終于撫住他的側臉。動作帶着安撫的意味。
“等我回來,我有事情和你講。”
轉身,鞋跟與水泥地面碰撞,在密閉樓道裡窒靜回響。
似他心底經久不息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