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笙羞澀臉紅,指着攤上出油的後肘子肉,細聲細氣地回:“我不要錢,我隻想用一卦換您一肉。”言罷,她擡眼望天,太陽偏西,居坤位,正處未時,遂以時辰起局,蔔出沖煞一卦,“因老闆家中南牆挂有廢銅爛鐵,犯了白虎煞,影響了風水,這才沖了氣運。”
劉屠戶一聽,直覺晦氣,他從未在家中見過廢銅爛鐵,更别說将那破爛玩意兒挂上牆,便将林聲笙臭罵一頓,連塊肉丁都沒肯分給她。當晚,劉屠戶回到家,心裡不得勁,特意繞去後院瞅了一眼,發現南牆上不知何時多了幾串白色風鈴,他走近細看,風鈴上鏽迹斑斑,風吹過時,鈴聲也不再清脆,若說這是些廢銅爛鐵也不足為過。
原來,一個月前,劉屠戶妻子帶娃出門時撿到幾串風鈴,娃娃稀罕,愛不釋手,可其妻嫌吵,又不忍惹娃娃哭鬧,就将風鈴挂到了後院。後來,娃娃有了新耍物,漸漸忘卻了這曾經的寶貝,不再把玩。而那風鈴本就是被人丢在街上的,十分破舊,又經過一個月的風吹雨打,便成了如今廢棄的摸樣。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劉屠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翌日一大早就跑去丁乙門賠禮道歉,還像請神仙一樣把林聲笙請回家,求她為自個兒的小院子作法驅煞。
難得有生意,林聲笙不計前嫌,于正午之時,連飲三碗烈酒,嘴裡振振有詞,以手為劍,作武松打虎狀将那風鈴斬下南牆,随後又在院中艮位大擺奇門遁甲生門陣,囑咐劉屠戶早晚跪拜、上香祈福,還承諾他最多七日,即可見到成效。
生門陣落地次日,劉家娃娃怪病痊愈,之後,劉屠戶諸事順遂,連豬肉攤的進賬都增多了。
這便有了眼下的登門道謝。
劉屠戶:“大師法力無邊,幫俺消災解難,俺無以為報,家裡剛殺了豬,請大師嘗嘗鮮。”
“呵呵呵……”林聲笙掩面擋住露出的牙花子,“劉老闆,您也太客氣了,先前您已經付過銀子了,這讓我多不好意思呀。”她一面說,一面眯縫着眼将五花肉接到手裡。
劉屠戶望着那肉,吧唧了兩下嘴,笑道:“往後俺家的豬肉,都賤價賣給大師。”
“哎呀,不用不用……呵呵呵呵……”
“不瞞大師,俺這次來呢,還有一事……”
“您盡管開口。”
“大師,兩月前,俺小姨子家裡的老媽子瘋了,說是撞見了鬼,邪乎得很。俺媳婦托俺請大師到小姨子那兒給瞅瞅,也給她那院子調調風水。”
“這……”
“大師放心,俺媳婦說了,隻要大師肯去,就先付給大師十兩銀子。”
“哎呀,這哪是銀子的事兒……成吧,成吧。”
“感謝大師!感謝大師!俺小姨子家遠,俺回去借輛牛車,料理料理家事,過些日子,俺再來接大師過去!”
林聲笙笑意盈盈地送走劉屠戶,轉身回院,上揚的唇角随之落下。
她不好與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人,可世道艱難,若依着自個兒的性子,那便隻有喝西北風的份兒。
自從穿越到古代,她強迫自己學着與人相處,也的确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擅長,日子久了,曾經孤傲清高的她,也逐漸學會了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然而,每每與人嬉嬉笑笑一番後,她感到的并非滿足,而是累,隻有累。
不遠處,宋安正站在小院中央,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陽光熹微,落在他身上,像是替他披上了一件金紗。
金紗下仍是三日前的烏色麻衣,不過他身上的青紫已經褪去,白淨的臉,白淨的脖頸,白淨到聖潔,仿佛世間一切污穢都無法将其染指,好似拂曉時的霞光,明媚,卻不耀眼。
因他實在太過好看,林聲笙不免盯着多看了兩眼,心裡的疲憊竟散去了大半。
這一盯,宋安彷佛能察覺到似的,開口時,底氣多了幾分。
“聲笙,你,你要,去嗎?”
“去哪?”林聲笙尚未回神。
“劉,屠戶。”
“哦,當然要去,那可至少有十兩銀子。”林聲笙回他,語氣滿是自信,心想她擁有原身的全部記憶,既然那個林聲笙能算命改運,她也一定能行。
宋安見林聲笙心意已決,未再多言,隻是一整天愁眉不展,憂心仲仲。天氣似乎也受到他的影響,剛至未時便黑壓壓一片,悶了整個下午後,入夜,大雨終至。
屋外,閃電傾斜劈下,雷鳴轟隆不絕,雨水打在房檐上“噼啪”作響。
林聲笙窩在小床,聽到房門口有宋安的聲音。
“聲笙,别,别怕,我在。”
此話有些破音,想必宋安是扯着嗓子喊出來的,林聲笙不覺想笑,這瞎子還真是愛,對原身林聲笙這般好,不過,他什麼都不懂,隻有做過虧心事的人才害怕老天爺打雷,而她喜歡這樣刺激的暴雨天。
林聲笙撐起窗戶向外瞄望。
丁乙門的小破院仿佛在風雨中搖曳。
院中僅有的兩棵桂花樹,因營養不良而身材矮小,此時正深深彎着腰,更矮了。
不遠處,院門被風刮得“嘀哩咣啷”,因木闩而閉在一起的兩扇小門時而分開一條縫,時而又緊密相合。倏然,那木栓乘風急轉,下一刹,電閃雷鳴,院門大開。
一高一矮,兩個身披鬥笠之人冒雨而來。
林聲笙放下手,窗戶“嘭”得一聲合起來,濺了她一臉水花子。
門外,宋安心頭顫動,拍門急道:“聲笙,出,出,出了,什麼……”
話未道完,門開了。
他拍門的手堪堪落在林聲笙唇邊,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濕意,一怔,然後觸電一般彈起,縮回。
喘息竟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