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笙一邊說,一邊邁着步子上前:“這兩日,師妹終于想明白了,大師兄所長不在竈台之上,而在孩童之間。”
最後一字落地時,林聲笙已至宋安跟前,她仰着頭,能清晰睹見男人閃動的睫毛和眉宇間逐漸生出的不解。
宋安:“孩童,之間?”
“不錯,昨日小米哭鬧不止,可是大師兄哄好的?”
“嗯,是,是我。”
林聲笙眨眼:“這便足以證明,大師兄十分擅長帶孩子,可謂天賦異禀呢。”
“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所以,燒飯這種俗事還是交與我吧。大師兄你趕緊去屋裡看看小米,她好像哭了。”
“好,都,都依你。”宋安眉間的疑惑仍未散去,卻還是擦了兩把手,将撸至臂肘的袖子放了下來。出門前,他忽地轉身,問道:“聲笙,可,可是我,做的,吃食,不合,不合胃口?”
林聲笙已吃了宋安幾頓飯,他所做飯菜,時而偏鹹,時而偏淡,雖談不上多好吃,但也絕沒有不合口,況且,眼下宋安這般問,定是怕她嫌棄自己做飯難吃,才讓他半道改去小米那兒的。此事明明是她力不從心帶不了小米,又怎能讓無辜之人徒生焦慮,便笑道:“怎麼會,大師兄做的東西最好吃了,師妹喜歡得很。”
宋安離開後,林聲笙腦中總莫名浮現他臨走前的模樣。
唇齒微啟,臉頰绯紅,漆黑的眼眸略略垂着。那樣子似是害羞,似是滿足,似是欣喜,也似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
明明誇了他,為何還會委屈?
林聲笙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端起一旁盛滿米粥的木碗,快步而出。
院中,梁小楊正撐着掃帚發呆,忽見林聲笙出來了,急忙裝模作樣掃了幾下地,還嚷嚷道:“聲笙姐,我方才瞅着大師兄在屋裡偷懶!”
林聲笙沒理他,徑直進了屋。
丁乙門極小,從主門進去就是廳堂,堂東擺了一張小木床,如此便也成了宋安的卧房。廳堂東邊是梁小楊的房間,西邊則屬于林聲笙。小米因年紀太小,暫且輪流與三位師兄師姐同住,隻有師父袁老道住在院中另一座獨棟瓦房。
現下,因宋安在照看小米,林聲笙一推門,便瞧見了那團紮眼的紅色襁褓。
襁褓中的嬰兒已露出半個身子,卻不哭不鬧,睜着水潤的大眼睛,一面舔着自個兒的小拳頭,一面吮吸着身邊男人細長的手指,“咯咯咯”直笑,一副極其享受的模樣。
這什麼世道,生得漂亮,連嬰兒都喜歡!
而那漂亮男人環抱嬰兒坐着三腳凳,松弛地倚在牆角。
林聲笙走近細瞅,發現他的頭微微仰着,嘴巴微微張着,唇畔似有口水流過的白色痕迹,竟是睡着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吐槽視頻,爸爸看娃,活着就好。怒氣忽而不打一處來,她瞥瞥手中米粥,那本是特意端給宋安吃的,眼下已派不上用場,便重重放至一旁的架子,轉身欲走。
因她力氣過大,米粥從碗裡晃悠出來,淅瀝瀝的,恰好灑到架子中間那探出頭的竹簡上。
她便又回過身,癟着嘴去擦那竹簡。
這一擦,竟擦出一個驚天秘密。
那竹簡裡的字皆是小刀刻上去的,摸起來坑坑窪窪,辨識度極高,一看便是供盲者所用。
其中第一列刻字是:
駐顔大法。
字少事大,明晃晃的,分外紮眼。
林聲笙一目十行,連忙往下看,這《駐顔大法》竟是一副極為繁雜的藥方,與前些日子袁老道遞她手裡的那個一字不差!
“聲笙,為師替你大師兄尋了一個根治咳疾的法子,藥浴三日即可見效。”
袁老道的話重新浮上腦海,但這次,已變了味。
合着這倆老男人欺她傻,欺她見識少,忽悠她呢!誰家根治咳疾藥浴三日啊!不得給活生生治死啊!!
她抱着那厚厚的竹簡,陰森地望向睡成死豬的宋安。
難怪他一中年大叔,還能如此年輕貌美。
難怪那日,他下半身紫得發黑,臉上卻潔白無瑕。
妖孽!
這時,宋安暗淡的眼眸忽然睜開,與林聲笙四目相對。
林聲笙不禁一哆嗦,又想起此人是個瞎子,便接着無所顧忌地瞪他。
但見這男人面容溫和地問道:“是,聲笙,在,在那兒嗎?”
“是我。”林聲笙笑着,聲音如常。
她便在這時,做了個決定,不拆穿,不打草驚蛇,将此事埋于心底。
她倒要瞧瞧,這位大師兄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
*
三日後,入伏。
空氣沉悶悶的,雨水賴在天上,如何都不肯下至凡間。
便是這日,劉屠戶趕着牛車,停在了丁乙門小院前頭。
林聲笙右眼皮跳個不停,一邊煩躁地扇着大蒲扇,一邊匆匆收拾好行李,向兩位師兄簡單交代了幾句,應約上了車。
與此同時,睡在瓦房的袁老道忽然清醒過來,沖出院門,大躍三步,張開雙臂,擋于牛車之前。
劉屠戶吓了一跳,拉住缰繩,緊急刹車。那拉車的大黃牛許是被拽疼了,前蹄一蹬,牛頭一甩,“哞哞”哀嚎兩聲,噴了袁老道一頭唾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