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林聲笙聽到一陣腳步聲和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光線襲來,世界明亮。
宋安所點油燈十分柔和,林聲笙未覺得刺眼,很快适應下來。她發現這男人已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忍俊不禁:“還是有光好呀,我說大師兄,你怎麼才點……”
最後一個“燈”字未出口,林聲笙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的笑意登時凝固。
宋安看不到光,永遠看不到。
光明與黑暗,白日與夜晚,于他而言無絲毫不同,他又怎會有點燈的習慣?
方才隻是經曆短暫的黑,林聲笙便難以忍受,而宋安已在漫長的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且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屋内,油燈搖曳,一閃一閃。
林聲笙将将還覺得這光明亮,此刻卻已感到暗淡。
宋安的身影氤氲在其中,一半發黃,一半泛灰,單薄瘦弱到,似乎連這不起眼的光亮,都能将他烤化一般。
林聲笙心口揪起來,抿了抿嘴,道:“大師兄,抱歉。”
宋安笑道:“無,無妨,是,我該,該抱歉,忘了,忘了點燈。”
林聲笙注視宋安。
他的眸子湛黑,仿佛能吞噬光亮,他的雙唇緊閉,雖有笑意,卻給人感覺委屈。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副摸樣,把苦楚咽進肚子,自責,承受一切。
林聲笙讨厭這種老好人,讨厭宋安這樣。
她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大師兄,你這般講,是想讓我心裡更不是滋味嗎?”
宋安聽出林聲笙語氣中的不快,解釋道:“不,不是……是我,想的,太少……”
“大師兄。”林聲笙語氣更沉,其實她本不願再多言,可聽宋安仍在埋怨自己,又忍不住開了口,“明明是我說錯話,你該責怪我的,為何偏要把錯都歸到自個兒身上?”
“我……”
“往後别再這樣對自己了,好嗎?”
“聲笙……”
“大師兄,好嗎?”林聲笙聲音極軟。
宋安看不到光,卻感到周遭湧來一股明媚的力量,這力量不大,甚至可以說溫柔,卻在一點一點,試圖将他從黑暗中拽離。
他點了點頭,鄭重回道:“好。”
林聲笙露出笑臉:“這才對嘛。”她瞅了眼宋安,微微啟唇,想問他的眼睛打什麼時候病了的,這件事連原身都不曾知道,猶豫片刻後,說出口的卻是:“哎呀哎呀,我險些忘了正事。大師兄,今晚,咱倆真得湊合湊合住這兒了。”
對于此事,林聲笙回來路上便已想得透透徹徹,明明白白,既然抗拒無用,何須徒增煩惱。
宋安患有眼疾,哪怕二人同住,也不會有所打擾,她無需擔憂起夜時穿着肚兜跑去茅廁這類問題。而且,這男人腼腆老實,除了曾對她說過一句不害臊的話,其餘時候似乎也還算本分,隻要與他立好規矩,像小說裡講的那樣,一個睡床,一個睡地,定生不出岔子。
可宋安知曉後,又慌了神,急道:“這,這,不,不合,理數。”
林聲笙不舒服了,心想自己都不計較,宋安他個四十多歲的糙老爺們緊張個什麼勁兒,難道還怕她會欺負他不成?
她改了語氣:“反正這事兒也變不了了,大師兄若不願住這兒,便隻能睡門口了。”
誰料宋安摸着牆,提腿就走,還邊走邊道:“好,我,我睡,外頭。”
?
眼看宋安就要推門而出,林聲笙下意識吼道:“停下!”
宋安吓得一哆嗦,趕忙駐足。
方才的種種皆不在林聲笙所料之内,包括她毫無預兆的吼叫,似是被鬼上了身,她尴尬着補:“那個,大師兄,剛剛我瞎說的,你身子不好,怎能睡外頭呢?若是着了涼,便得不償失了。”她頓了頓,“今夜,床給你睡,我打地鋪。”
這話說得極妙,林聲笙自是不肯睡地鋪的,可她方才失态,需得尋個台階,這台階還得穩穩當當、合情合理,便使出一招以退為進,賭宋安不會讓心愛之人受苦。
宋安果真轉過身來,回:“好……我,我留下。不,不過,我,我睡,地鋪。”
林聲笙裝模作樣地客氣了一會兒,最後因拗不過宋安,稱心如意地躺上了床。
當晚,二人各自入夢,相安無事,直到一陣疾風将客房的木窗吹開,吱呀呀作響。
林聲笙被吵醒,眯着眼望向窗戶。
一縷月光映了進來,如同劃破黑暗的銀刀。
她順着月光往下看,隐約看見一團蜷縮的黑影,那是宋安,便迷迷糊糊地喚他:“大師兄,關窗。”
宋安未應聲。
她忽地想起宋安看不見,可睡意沉重,壓得她挪不動身子,接着道:“大師兄,窗戶就在你邊上,站起來就能夠到。”
怎料宋安仍未動彈。
林聲笙不願再管,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上頭,繼續睡去,一刻鐘後竟又被那吵吵鬧鬧的木窗驚醒。
這下,她徹底醒了。
不遠處,宋安依然蜷在月光下,似乎睡得很沉。林聲笙想到自己沾床即睡、雷打不動的父親,不由理解了母親暗戳戳的嫉妒,為何男人的睡眠質量都如此之好?這不公平。
嫉妒歸嫉妒,林聲笙并不願打擾宋安,她起身下地,蹑手蹑腳,哪想剛邁出一步,那地上的男人倏地擡起一隻手,說道:“别,别過來。”
宋安竟然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