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何意微微一笑。
“怕,很怕。可是既然連定心丹這樣的丹藥,前輩都肯給我用,想必前路,一定九死一生,我怕也無用,相比之下,我更怕做一個糊塗鬼。”
慶平生終于回頭了,他的臉依舊苦大仇深,手依舊枯如幹枝。
此刻,餘何意隻見他點頭。
“不錯,不愧是王善那老牛鼻子的徒弟。”
慶平生說完這話,又轉了回去,再不言語了,沉默之間,餘何意也無計可施,隻好暗自運功療傷起來。
水急舟輕,一日千裡,看不盡兩岸嶙峋怪石,孤雁徘徊,長空萬裡,渴飲洛水,饑食江魚。
就在這趕路之間隙,餘何意也嘗試打探消息,然而他常說十句不得有一句回應,漸漸也懶費心機,隻待達港。
荊州已至,才到港口,便見此地民風多有不同。港口舳舻相繼,艑舟相連,這裡五方雜處,風俗不純,有的上衣下裳,正是春日,有的上襖下裙,猶在冬季,一樁樁一樣樣,彰顯荊州繁榮。
餘何意站在舟頭,正要跳上岸去,就被後頭一記飛踹,踹得他慌忙借力,左腳憑空一蹬,在半空中旋了半周,一個鹞子翻身,單膝落地,驚起塵土無數。
“你……”
餘何意正要發作,擡頭望去,卻見小船中空無一人,莫說是什麼老翁,連隻蚊子也見不着。
‘這是什麼意思?’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下袍髒污,左右四顧,慶平生卻不見蹤影。
‘難道這老不死的大發慈悲?’
就在餘何意狐疑之際,有一彪人馬,打舸艦而出,浩浩一列,踏在艎闆之上,氣勢雄偉。
領頭者是個青年男子,穿着件圓領長袍,袍下細絹織就,後頭跟的各個穿青衣布衫,皂靴環縧。
餘何意耳邊忽有傳音入耳:‘當下有個除魔大會,小哥,你先混入當中,老朽另有他事,先行一步。你要是想跑,且先看看你的手吧。’
丹中有詐?
他當即撸袖查看,手腕内側,有一道黑線蔓延。
餘何意心内大恨,卻又不通藥理,不知這是什麼毒。就在他心神不定之時,那個青年男子迎上前來,率先寒暄。
“餘弟,不是說你們清風觀不參與此事麽?怎麼你也來了。”
餘何意擡頭一看,這才看到是位舊相識,乃是曾在清風觀向王善道長求學的陳曠,亦是華山派五代弟子之首,世人都稱一聲玉劍如虹,俠名威遠。
他随即自忖,恐怕清風觀弟子遭他打傷并未痊愈,是以他棄徒的消息才未走漏風聲,想必這陳曠口中所說之事正是除魔大會,雖不知那慶平生究竟給他下了什麼毒,現下隻能先應承下來,混進去再計他事。這一番心念電轉之間隻在須臾,在旁人看來,隻是見這提劍的青衫少年愣了一愣。
“噢……師父他挂念此事,正逢我回門賀壽,他就把我趕出來了。師命難違,師命難違。”
陳曠哈哈大樂道:“又胡說了,定是你在門中惹了禍,故意拿這件事哄你師父開心罷了。推說什麼師命。”
餘何意忙就打蛇随棍上,推說來時情急,所帶銀兩不多,陳曠一聽,便邀請他在華山堂口落腳,兩人邁步在前,一行少年弟子緊随在後。
在荊州華山派堂口落腳處,暫且栖住。這門屋四進四出,照壁雕禽,前廊後廈,十分闊氣。
陳曠揶揄道:“陋舍寒室,屈尊餘小俠了。”
原來當年陳曠與餘何意初見時,因當時觀中簡陋,并無多餘的廂房,老道人王善便叫愛徒餘何意讓出他所居住那間屋子來。
餘何意年輕氣盛,又不知事,哪裡會肯,故意拿喬裝樣,惹出許多笑話來。這一句話,竟叫餘何意回憶起諸多舊事來,一時哽哽難言。
“陳大哥……”
他這樣一作态,卻讓陳曠吓了一跳,忙道:“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動辄小女兒情态,這是生什麼事了。”
陳曠拽他進門,又囑咐道:“那處有個角門,往日從來不開。隻因裡頭住着一個前輩,成名人物難免有些怪癖,憎見生人,喜好清淨,切記不可擅闖,不要叨擾了他。”
餘何意被這麼一打岔,心緒稍緩,點了點頭,示意記下了,目光随其手指,隔着一垛長葉青竹,隐隐瞥見那扇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