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再次送來的湯藥,景桉扶手拒絕,“不喝了,每天都飲這些苦得要命的湯藥早就夠了。如今,不喝了。”
景元初固執地将湯藥,再次送到他嘴邊,自顧自說着的話倒像是安慰自己,“不喝藥,怎麼會好呢。”
景桉自知大限将至,湯藥無用,執意推卻。
“承祈。”
聽着熟悉聲音,喚着熟悉的字,景元初猛地擡頭,卻又在片刻之間猛的低下。他對皇兄的記憶
仿佛還停留在當初,那個帶着自己縱馬狩獵,品茶論詩的皇兄身上,卻早已經忘了歲月不饒人,他們已非年少。
“承祈……”景桉又喚了一聲。
景元初始終不敢面對,借口轉移話題,“皇兄若是不願意喝,那便算了吧。倒也不差這一次。”
景桉看着他躲避的身影,下意識地想要攔住他,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子。又是猛地一陣咳嗽。
景元初聽到動靜去扶他,卻被他反手抓住,“承祈,皇兄想和你好好談談。”
“好。”景元初應了下來。
他應了下來,景桉卻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他的目光匆匆掃過殿内,思緒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某些人有些事吸引。“那些人是不是還在等着遺诏,新帝人選?”
景元初順着他的話說,“皇兄遲遲未曾敲定儲君人選,他們自是着急的。”
“他們着急,是他們的事。那你呢?”景桉反問。
景元初垂眸:“臣弟自然也是一樣的。”
景桉又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話音落,景元初明顯地感覺到握着自己的手緊了幾分,景桉在等他的答案。“這些年皇兄,為大岐開疆擴土,使得蠻族不敢再犯,百姓安居,做得很好,而他會做得更好。”
景桉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他長歎一口,“我知你的心結,這麼多年也不曾逼你。我也隻是将你帶在身邊,事事将你知曉,讓你明白一些道理,懂得一些東西。你想做閑散王爺,我應你。你想娶杭行謙,哪怕是全朝上下反對,我也應你。可是在這一件事上,你就不能應皇兄……”
“皇兄,我知皇兄對承祈的驕縱,我也很感激皇兄,可是……我……”景元初打斷他的話語,言語遲疑間,掙脫他的手。退至榻前,猛然跪下。“臣弟會盡心輔佐新皇,還請皇兄成全。”
看着他如此決絕,景桉也不再執着,“罷了,”
“多謝皇兄。”景元初道。
景桉看向他又免不了擔憂起來,“承祈,你要知道朝臣他們……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畢竟、畢竟你……身上還有前朝血統……他們……唉……”
可相比此番後果之下,景元初更害怕皇位之上的血腥。曾經他的母妃,前朝将軍的女兒,與當初為質的父皇相愛。雖然前期伴随着算計,很是不愉快。但總歸是有了結果,母妃勸降了外公,入了後宮,成了父皇衆多後妃中的一個。
可是後來前朝餘孽,攪得新朝不得安甯。當事情輾轉間牽扯到母妃一族的時候,無論是功是過那都不重要了。那一日滿朝上下拍手叫好,血腥染紅了午門的木樁,也染紅了宮牆之内的殿宇。
隻剩他了……
景元初看着他,言辭誠懇,“皇兄,我擔得起這個後果。”
“好。”景桉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不過話說到這,景桉又道,“依承祈所見,四皇子與六皇子,誰最何意繼承大統?”
景元初道:“皇兄知曉的,我一向不懂這些……”
景桉固執:“沒事,你……你随便說說,我也就随便聽聽。”
“那……”景元初正愁問題該怎麼解決的時候,一陣孩童的吵鬧聲自殿外傳來。景元初回過頭來,眼底帶着一抹驚訝,片刻後和那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一起彙聚滴落在心底。
景桉并未作聲,隻是那一張滿是病色的臉上,眉頭緊蹙。在殿外時不時傳來的父皇和哭泣聲中,咳嗽聲愈演愈烈。
“皇兄……”
景桉後知後覺,“咳咳……他們倒是愈發沒規矩了,一個兩個的倒是巴不得朕早點殡天……”
“皇兄,不要這樣說,一切總歸是有辦法的。”景元初說着,眉眼低垂。
景桉硬生生從滿是病态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容。手掌輕拍着他的手背,“無妨,無妨……”
意識到不對勁的景元初猛然擡頭,與此同時景桉的手心重重地落下,他的身影在他眼前晃過,景元初穩穩地接住他的身子,感受着他的生命一點點從他懷中流過。一時間沮喪塞滿他的心境,無力在角落拖拽着他的四肢。直到手臂上的酸麻感将他拉回現實,景元初才控制着接近僵硬的手拍了拍景桉的背部。
待到靜谧之時,那句藏匿其中的你放心才漸漸顯露。
可這世間,終究是沒給景元初多少靜谧。他才剛将景桉的身子放下,一陣叩門聲幾乎是要穿透沉悶的黑夜,給這身處在皇城中的人一份徹底的警覺。
“什麼事?”
所有傷感的情緒在一瞬間收攬的徹底,景元初看向殿門的方向,聲音的陰沉就恰如他們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斷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