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樂乘咧着一口白牙，笑得特燦爛：

“看到了吧。咱幾個這英勇事迹，誰聽了不誇一句英雄人物啊？”

蔣裡茂所在的病房門忽而被推開，腳步聲讓韓不離從回憶中抽離。

走進來的是一位中年婦女，手裡正提着一個大水壺。

看見韓不離坐在病床邊，她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是……”

韓不離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上前打招呼：

“阿姨您好，我是蔣裡茂的同學韓不離。”

蔣媽媽聞言表情頓時變了，猛然拔高聲音：“原來你就是韓不離！”

韓不離心裡一咯噔。

——要被訓了。

他微微低着頭，做好挨訓的準備。

‘都怪你！’

‘不是你的話，他怎麼會受傷！’

腦海中不可遏止地響起厲聲的斥責，他想，他将迎來的也是類似的話語。

這本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這本該是他應該承受的事情，因為事實确實如此。如果不是他，蔣裡茂現在該好好的，在家裡學習或是做什麼其他的事情。

可心髒仍違背意志般緩緩下沉。

他可以裝出無所謂的姿态，可他無法欺瞞自己的心——

他永遠、永遠，讨厭這種時刻。

然而下一秒，蔣媽媽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事情我都了解了。韓不離，我想要謝謝你！”

韓不離立時愣住了，臉上一片空白。

謝謝……？

謝謝我？

蔣媽媽太過激動，直接拉住他的手：

“我們家蔣裡茂一直都是個沉默内斂的孩子。可他突然回來，格外興奮地說，他被同學邀請去當工作人員了！那陣子他整天都期待着校慶早點到來。昨兒半夜他醒了，一醒來就跟我說，說他人生頭一回和人打架，還咬傷了一個小混混，他覺得自己特别厲害！你知道我聽了有多想哭嗎？……謝謝你，韓不離同學。謝謝你給蔣裡茂這個機會！”

蔣媽媽說着說着，聲音竟然帶上了哽咽。

她松開韓不離的手，轉身擦去眼角的淚花。

韓不離仍然愣怔着。

恍惚之中，有另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你自己和小混混打架就算了，還把蘇邶帶上！你小子真的是，膽子肥了你！來，小邶，讓阿姨看看你的傷口——嘶，這麼嚴重！阿姨幫你包紮一下。’

蔣媽媽又轉了回來，微笑着看他，濕潤的眼眶微紅。

韓不離倏然回神，鄭重地向蔣媽媽鞠了個躬：

“對不起。”

“哎呀，你道什麼歉！你又沒做錯什麼！再說了，阿姨謝謝你還來不及呢。看看你臉上的傷，那群混蛋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傷口處理過了嗎？”

韓不離點頭。

他磕巴了一下：“阿、阿姨。那我不打擾蔣裡茂同學休息，我先走了。”

“瞧我，真是的，一不留神都這時間了，還拉着你說話。你該去吃午飯了吧？”蔣媽媽笑笑，把韓不離送到病房門口，朝他揮了揮手，“今天走不開，等以後有機會，我讓蔣裡茂邀請你來家裡吃飯，阿姨給你做一桌子好菜！”

正午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映亮了大半醫院，卻隻觸到韓不離的一片衣角，便止步了。

他站着，少年身形纖長而孤寂。

沉默了片刻，不知在那片刻想了些什麼。

而後應了聲“好”。

送走韓不離，蔣媽媽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溫和地看着床上酣睡的蔣裡茂，笑意溫柔：“我們蔣裡茂真是長大了，交了個這麼溫柔禮貌的朋友啊。”

突然想起剛剛打的熱水，她起身，打算倒一杯熱水出來放涼，卻發現床頭櫃上一隻陌生的恐龍玩偶。

“那同學落下的？等蔣裡茂好了得讓他送回去。”

蔣媽媽自言自語着，拿起恐龍，一張紙條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

——上面少年的字迹飄逸，寫着：

“贈給英雄。”

。

韓不離走出醫院，迎面的太陽刺眼，讓他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他沒有躲開陽光，微微仰着臉，沖着太陽閉上了眼睛。

眼睑一片殷紅。

像那一天一樣。

——那是初中的一天。

韓不離放學打算回家了。結果路過學校附近一條巷子，聽到裡邊傳來嘈雜的動靜。

他轉頭看了一眼——

嚯，入目就是一張熟悉的臉。

被人逼到小巷深處的蘇邶顯然也看到了韓不離，可他目光依然淡淡的，隻是掃了韓不離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好像路過的是一個不認識的人。

不兒，他都看到他了，幹嘛不呼救？

雖然他們關系不咋的，但是隻要他出聲，他韓不離肯定會出手幫忙啊。

這一聲不吭的，好像他這人無情到壓根指望不上似的。

韓不離開始挽袖子了。

這死豬越不呼救，他越是要救他，然後讓他狠狠欠自己一個大人情。

韓不離一步步往巷子裡走，可他越走，蘇邶的表情似乎就越冷了。

其實看不出來他表情有什麼變化，隻是他的唇角越抿越緊。

韓不離終于聽清了那幾個圍蘇邶的人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