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帶着困倦的眼神裡，沒有着惱，沒有怨怼，沒有憎惡。

裡邊含有的東西，似乎，可能，大概，應該。

可以說是溫和的、淡淡的笑意。

韓不離仿佛一座雕像般，手還沒完全收回，就這麼凝固在了半空中。

蘇邶的手緩緩落下，不知什麼用意，蹭過他那隻手，軟軟地勾住。兩隻手就這樣缱绻地，一起輕輕靠在了沙發邊緣。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睡了。

“……”

咚。

咚。

陳骁的鼾聲陣陣還在3D環繞，足球比賽接近尾聲，傳來解說員激動不已的興奮聲音。

可他耳邊，有什麼聲音，壓過了它們。

咚。咚。咚。

他乍然驚覺，這聲音來自于自己的體内。

來源于他的胸腔。

韓不離空閑的那隻手驟然捂上面龐，狠狠捋了一把。

“假的吧……”

咚咚的心跳聲成了這一處小空間裡最吵鬧的聲音。

他心裡想着，這可真是，太讨厭了。

蘇邶是。

他自己也是。

。

要說韓不離最讨厭的人，其實從來都不是蘇邶，更不是尹玉芳。

而是他自己。

他知道他不是多麼讨人喜歡的人類。

不懂得坦率，不懂得溫柔。

事情稍不順心意，他的内心就開始恐慌忐忑。表現在現實中，就是暴躁的種種行為。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麼軟弱的一個膽小鬼。

軟弱到隻會張牙舞爪着掩藏自己的内心。

他最開始和蘇邶杠上，是因為尹玉芳準備了餅幹，蘇邶把它們全吃了，沒分給自己一點。

那是他苦苦央求尹玉芳好些天，尹玉芳才從外面買回來的手工餅幹。

媽媽頭一回滿足了韓不離的心願，韓不離心中泛着小小的滿足與幸福。

但是蘇邶，才搬來他們家隔壁的和他同歲的男孩，奪走了他的這份小小的幸福。

韓不離驚恐地意識到，尹玉芳是會露出笑容的。

可是那麼溫和、那麼親切，他盼望了那麼久的母親的溫柔——

像手工餅幹一樣，被蘇邶奪走了。

餅幹連渣都沒剩下，韓不離通紅着眼睛，對蘇邶舉起了拳頭。

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

那之前他一直努力地扮演着乖孩子的角色，期盼能得到母親的關注，片刻的溫柔的眼神。

這希望終于被現實無情地撕碎了。

他一下一下地揮着拳頭，哭嚎着發洩心中的情緒——

不滿、憎惡。

以及絕望。

蘇邶壓根不理解前一秒還在說着“媽媽讓我們好好相處”的鄰居男孩，好好的為什麼突然發瘋了。

他沒理解，也懶得去理解。既然人家朝他揮拳頭，他也一聲不吭地舉起拳頭反擊。

可是，好奇怪。

年幼的韓不離哭得腦袋嗡嗡作響。

他的身體能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一次次擊打。

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隻有心髒，像是被銳利的小刀劃拉出了一道道傷口，一點點地往外沁血，疼得他喘不過氣。

媽媽，為什麼。

為什麼隻有這樣，你才會看向我。

。

韓不離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套房裡安靜如雞，一個人都沒有。

“我靠，不是吧。一個個的都走了？就這麼把我丢酒店裡，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一群沒良心的東西。”

韓不離從沙發上坐起，隻覺得頭痛欲裂。

昨晚似乎做了一晚上的夢，身體很是疲憊，精神也是。

可他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麼。

他在浴室裡洗漱完出來，從角落裡撈出手機，終于記得給它插上充電器。

狐朋狗友群裡，一堆留言。

他點進去，一條條查看。

【陳骁：老韓，我們先去玩咯】

【陳骁：不要生氣，誰讓你睡得比豬沉[大笑][大笑]】

【薛五陽：韓不離，我會拍很多荷花的漂亮照片給你看的】

【薛五陽：你放心】

【趙翎：廚房桌上有面包，醒了吃點】

【趙翎：然後出來和我們會合】

【郭可意：[圖片]】

【郭可意：我真服了你們兩個，睡覺還要勾手指，嘔——】

韓不離：“……”

怎麼到郭可意這兒，畫風突變了。

韓不離甚至沒勇氣點開那張圖片。

小圖裡都能看得很清晰，一個人躺在沙發上，另一個躺在地上，都朝對方側着身子，勾在一起的手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靠。不是。

怎麼還給拍了照片啊！！！

韓不離把手機一扣，淡淡地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