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淵垂着眸子睨了它一眼,并不解釋什麼,隻道:“别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上古魔獸如此不講信用,傳出去你的臉往哪兒擱?”
祝狸很清楚,這個人族是在拿迷霧森林時的事還有血契威脅它,警告它不要多問。
不甘心地瞪了對方一眼,祝狸拿着玉杯背過身去,一臉怨氣地坐在蒲團上放血。
那杯血到了謝九淵手上後,他便進了屋子裡間,将簾子拉下,将祝狸隔絕在外。
紗簾有許多層,足以遮擋視線,祝狸便毫無顧忌的沖着裡面指手畫腳,用口型咒罵謝九淵七竅流血不得好死。
而紗簾之内,謝九淵已經徹底支撐不住,隻能半跪在雲紋厚毯之上才勉強支撐住身體,撐地的手指也青筋暴起,指節白得駭人。
垂落的墨發擋着的那張臉更是蒼白得像個将死之人,唇上毫無血色,頸下的一片筋骨因為難以抑制的疼痛而繃得極緊,他卻緊咬着雙唇,一點聲音也不肯發出來。
直到喝完那杯血,他才耗盡所有力氣癱倒在地,唇間流出來的血不知是祝狸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躺在那方色白如雪的地毯上,一身紅衣耀眼奪目,卻襯得他皮膚蒼白如紙,而殷紅的墨從他唇口流至頸間,更顯得他像個瀕死之人。
但他睜着眼,到底沒有死。
這虛劫來得并不是時候,但他又很慶幸這虛劫是在此刻,而非是昨日,或是更久之前。
他目光投落出去,落在那懸浮的藥鼎之上。
玉白藥鼎金光流轉,一枚流光四溢的丹藥從那鼎中浮出來,在他指尖的指引下,緩緩飛到他面前來。
丹藥以品階論高低,一階丹藥效用甚微,其上流光全無,丹藥品階越高,流光便會越明顯。
沒死之前,謝九淵見過最高階的丹藥便是九階聚靈丹,出自醫暮生之手,那顆聚靈丹内的流光宛如金色銀河,初見時便令他驚歎不已。
如今他親手煉出的這顆十階洗髓丹流光四溢,更是如萬千細碎的星塵流轉其上,華美至極。
這确是十階洗髓丹無疑。
當年的遺憾終于如願以償,時至今日,謝九淵終于感到心上的重量漸漸落了下去。
***
第二日,當謝九淵衣冠整潔,面色如常出現時,祝狸實實在在驚了一下。
它覺得這個人族簡直是個怪物,昨日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今日就容光煥發像個沒事人了,即便是它這個上古魔獸,恢複能力也沒有這麼變态。
看來一時半會這個人是死不了了。
敲門聲響起時,祝狸立刻找了個角落蹲着,并偷偷企圖用聽來的那些咒語陣法給謝九淵催命。
而方桌旁,謝九淵與葉行衣面對面坐着,小厮倒完茶後便退了出去。
謝九淵将十方鼎歸還,難得語氣認真:“這次多謝你了。”
葉行衣:“各取所需而已,畢竟你的酬金很夠。”
謝九淵又将一個木盒推過去,揭了蓋子,示意葉行衣看。
得益于某位交情頗深的煉丹師,葉行衣在辨認丹藥品階上十分熟稔,他僅是看了一眼,眼裡便閃過訝色,眸光自下而上看向對面的人。
那木盒裡的十顆丹藥有八顆是七階,還有一顆是八階……
“葉大公子,這筆生意你可願做?”謝九淵看着他。
“你煉的?”葉行衣問。
謝九淵微微一笑:“葉大公子何必多此一問,我不過是想同你‘十有八九’做一筆生意,隻要這丹藥是真的,誰煉的又有何不同?”
葉行衣盯了他一會,才稍稍往後坐直,笑道:“說的也是,既然是做生意,那你便是我‘十有八九’的客人,若是客人不願透露身份,我‘十有八九’自然也不會強求。”
謝九淵仍是笑:“‘十有八九’不會強求,那葉大公子你自己呢?”
若是當年,謝九淵斷然不會懷疑葉行衣會洩露他的身份,但知道這人與醫暮生交情匪淺之後,他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十有八九”對客人身份絕對保密,但葉行衣本人就未必了。
醫暮生是個藥癡,與藥有關的一切他最是在意,葉行衣與他有私交,自然很清楚這一點,否則也不會連十方鼎這樣的上古寶物都拱手相送。謝九淵甚至十分懷疑,這十方鼎并非是葉行衣偶然所得,而是有心為之,苦心尋找。
若當真如此,那他謝九淵一個區區外人的身份,顯然是比不過二人相交多年的情誼的,屆時這些丹藥在“十有八九”拍賣,若是醫暮生主動問起,葉行衣未必會替他隐藏身份。
而當他問出那個問題時,葉行衣也隻意味不明的笑着看他,未置一詞。
這便更加印證了謝九淵的猜想。
于是謝九淵又道:“我知葉大公子厲害,連十方鼎這樣的寶物都能尋來,想要查一個煉丹師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連面容都未曾遮掩,如此坦誠相待,葉大公子可莫要辜負我一番誠意才是。”
誠不誠意不知道,但葉行衣視線掃過他的臉,倒是覺得他有一句話是真的。
未曾遮掩面容是真的。
畢竟,若是有心遮掩面容,不會選擇這樣一張招搖的臉。
見對方遲遲未有答複,謝九淵又道:“與葉大公子交情頗深的那位煉丹師,既然年紀輕輕就能煉出七階丹藥,想必煉丹天賦極高,如今又有這十方鼎助力,何愁沒有突破,又何需要我指點?”
葉行衣卻忽然眯了眸子:“你怎知……他需要有人指點突破。”
謝九淵指尖一滞,又很快道:“随口一說罷了。”
“随口一說麼?”葉行衣那雙狐狸眼彎着,俨然是早已看透了一切。
禍從口出啊……
謝九淵心中歎了一句。
眼見瞞不下去,他隻好先認了栽,主動開口解釋:“九司台醫暮生與‘十有八九’一向有往來,那十顆七階丹藥出自他的手,并不難猜。”
葉行衣笑着等他的下文。
謝九淵也果然又開口:“隻不過外界不知葉大公子有位交情頗深的煉丹師好友,即便是知道,也斷然不會認為這位好友是九司台的醫先生。畢竟,醫先生與葉大公子見面時總是相敬如賓,禮數有加,從無逾矩,誰會覺得葉大公子與醫先生其實交情匪淺呢?”
葉行衣看着他:“那你呢,又為何這麼認為?”
謝九淵一笑,揚眉道:“因為我比他們聰明吧。”
這話一出,饒是葉行衣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不是一般聰明。”他說。
謝九淵毫不謙虛,應道:“确實不是一般的聰明。”
“醫先生苦煉丹藥多年,一年前便已經煉出七階丹藥,但如今送到‘十有八九’的仍是七階丹藥,想必是到了瓶頸期吧。”瞥見葉行衣唇邊的笑意淡了點,謝九淵便又補充道,“不過,醫先生在煉丹之術上的天賦無人可比,想來無需太久便能突破了。”
“天賦無人可比……”葉行衣看着他,細細思忖着這話,“和你相比呢?”
謝九淵真心實意回道:“無人可比,自然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