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随意折起的紙落到下方的托盤中,祝逢握住玩偶的手一頓,食指和無名指夾住掉落下的紙張。
玩偶表面露出粗糙的針腳,唯獨幾個歪扭的針繡小字在祝逢眼中掀起波瀾。
玩偶的主人并不是他設想中的陸鈞懷。
祝逢捏了捏手中柔軟的玩偶身體,眼底染上笑意。
因着玩偶主人的緣故,連帶着第一眼看起來有幾分寒顫的玩偶也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祝逢看了幾眼後,将玩偶放回桌面。
玩偶被細緻地安排在他手邊的位置,歪着腦袋靠在茶杯上,紐扣眼睛朝向祝逢的位置。
他則打開手中被折起的紙,紙沿着折痕被掀起的瞬間,祝逢愣了一瞬。
白色的,有些厚度的紙正面是張彩色的照片,小小的祝明日站在照片内,和現在的他隔着厚重的時間。
是一張他從沒見過的照片。
照片上的祝明日渾身透露着無措,露出的手緊緊攥着他手邊的那隻玩偶。
玩偶不止他手邊的一隻,還有一隻用白色布料當作頭發的玩偶。
同樣的綠色紐扣點綴在眼睛的位置,熟悉的配色幾乎在看到的瞬間就能讓人認出玩偶形象的來源。
他手邊的玩偶形象來源也變得清晰可見。
但照片玩偶的位置蔓延着一條折痕,将兩個玩偶牽着的手割裂開,連同祝明日的身上也被折痕的紋路爬滿。
祝逢拇指滑過折痕的紋路,試圖撫平照片的折痕,仿佛能借此彌補他失去祝明日的時間。
指尖順着折痕的紋路移動,從照片的主角一路移到背景的位置。
祝逢頓住手,照片的并不是陸宅或者他們過去的家,但祝逢卻無法遺忘這個地方——
是他差點失去祝明日的地方。
雖然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他都讨厭陸鈞懷,甚至恨陸鈞懷。
但他無法否認,陸鈞懷但凡晚上一些時間找到祝明日,那麼從此世上,他就再也不剩下什麼東西,唯獨空留一具軀殼,既失來處,也無歸處。
目光停留在照片中作為背景的福利院,祝逢的思緒被拉回他複仇的那一天。
弟弟那時候已經回到他的身邊已經快要三個月,盡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但他切實地再次見到了弟弟。
他和陸鈞懷的關系也并不像現在。
無處可去、無枝可依的他和祝明日,需要一個能暫時避風的巢穴,而陸鈞懷表現的親昵,如同蜜糖,給了他們去處,也給了他複仇的倚仗。
祝明日對過去的事一無所知,但樁樁件件被他親眼目睹。
祝明日被找到後,後面的調查就變得簡單起來,陸鈞懷親手将調查結果教到他手中,口吻像是鼓勵他去完成一個輕松的挑戰:“去吧,孩子。”
他被陸鈞懷帶到那所福利院,他記得那天月亮很亮,黑暗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他進入密室的時候,亮堂的白熾燈反倒讓他無法适應。
實驗台上躺着一個陌生的孩子,拘束帶束縛着他的四肢,胸膛卻沒有一絲起伏。
祝逢隻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不過毫不相幹的人。
實驗室内的其餘人身手平平,被他輕松解決,朝思暮想的複仇在不到一晚的時間被他完成。
祝逢喘着氣,身上卻沒有卸下仇恨的輕松,他還有要做的事。
他按照陸鈞懷提醒的拷走實驗人員的記錄用以分析治療祝明日的方案。
造作台的位置和實驗台很近,祝逢等待拷貝實驗資料時,視線掃過實驗台上躺着的陌生孩子。
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瞪大的眼睛,扭曲痛苦的表情。
他本不該有多餘的情緒,畢竟他見過太多屍體了,父母的,仇人的,認識的,不認識的,表情大多都是不甘和痛苦的。
眼前這具屍體看起并沒有不同的地方。
但資料拷貝的進度條距離完成還差一點,左右無事,他靠近了那個孩子,伸手幫人阖上眼。
“祝逢,不要多事。”
資料不知何時完成拷貝,硬盤被一隻突然出現的手拔下。
陸鈞懷在他沒有注意到時進入這方空間,拿走硬盤後上前拽住他的手腕離開。
和陸鈞懷的說得一樣,他完全沒必要多事。
祝逢自己也不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麼,或許是因為想到了明日,可他的弟弟和實驗台上躺着的孩子一點都不像。
但那晚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卻不是複仇的瞬間和升騰起的大火,而是那雙瞪大的眼睛。
離開福利院後,他跟在陸鈞懷的身後,燎起火焰吞沒身後的建築。
他的人生再次出現一場大火,上一次燒掉他的幸福,這一次卻是帶他走向名為“新生”的地獄。
“嘀——”
病床旁的儀器突然傳來一聲并不規律的聲響,将祝逢從過去的記憶中帶出。
他将照片裝入口袋,匆忙來到病床旁。
儀器還在不停地發出刺耳的聲音,床上的祝明日呼吸變得急促,濃濃的白色霧氣附着在氧氣面罩上,模糊他的下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