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另一邊。
烏修平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敢打穴鼠。
他動手後就開始後悔。可他又覺得穴鼠也有錯——如果不是穴鼠整天整天拿他在乎的人威脅,烏修平也不會動氣——出于某種古怪的心情,烏修平挨打時沒有屏蔽痛覺。
逃跑後也沒有屏蔽痛覺。
他頂着兩個饅頭腮幫子,□□一樣呼氣哈氣。許願星看見後哈哈嘲笑許久。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許願星惡意戳着烏修平的面頰,戳得烏修平倒吸涼氣。他換一種聲音稍微溫雅地笑起來,“被老婆兇了一頓沒氣出的窩囊男人。”
烏修平毫無波瀾。
他這輩子被人說窩囊、廢物的時候多了去了。
從性格上說,烏修平與沈曙雀有很大的不一樣:他沒什麼心氣,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渴望,好像欲望早随着痛覺一塊被他的詛咒屏蔽開了。
世上唯有少數幾個人能牽動烏修平的心。
許願星明顯不在其中。
“繼續訓練吧。”烏修平撿起樹枝,遞給許願星,“我想要快點殺到成平集團。”
許願星搖搖頭,“你太弱了,沒有戰鬥的天賦……練習這麼久,我不說明白,你自己也真想不明白……你是一個刺客,不是一個戰士。轉職時,遊戲面闆默認為你提供最适合你的職業……你要學會發揮刺客的最優解。”
烏修平聽得朦朦胧胧。
他升入高中,接受統一化教育。學校非常粗暴将學生分為三類:物理攻擊系、魔法攻擊系和輔助治療系。烏修平所學習到的大部分知識和戰鬥邏輯都适用于正面沖突。
他身邊的長輩沒一個是攻擊系。
“平庸是你的天賦。”許願星笑了笑,點醒道:“暫停訓練。你混入成平集團試試……正好,你被揍得和豬頭一樣,應該沒多少人認出你。”
“為什麼?”
“你的願望說是變強,不如說是複仇。”許願星道:“了解敵人,可是複仇的第一課。”
*
清晨4:00,成平集團總部大廈一片安靜。
烏修平拉低帽檐,換上工裝,跟着清潔工們一并進入大廈,分散到各處。
在成平集團,除少數負責維護廁所衛生的清潔工,其他人都屬于長期兼職工,工資很低,四點上班,六點下班,基本不會和集團正式成員見面。同事之間也非常冷淡,從領班那分配到固定的樓層後,就是吭吭幹活。
烏修平第一次混入其中,悄悄和人換了好幾次樓層,才摸索到自己的目标:王德經理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他到崗就開始清理垃圾桶、打掃洗手間、拖地、澆花、擦拭窗台灰塵、更換飲水機飲用水,注意不能碰到上百個工位上的桌面物品,也不能擅自動員工的東西。
“你可以乘機在他們的工位上放炸彈。”許願星出主意,為了完成他自己的轉職任務,似乎是無所不用,蠱惑道:“一塊施展了術式的橡皮,觸碰後就會爆炸,威力足以将整個樓層炸穿……”
烏修平專心撬門。
嚴格來說,他在研究怎麼打開王德經理的辦公室大門——燕語曾經是王德經理的女仆。在她的描述中,這扇門從不是重點。可這個不是重點的大門實際上覆蓋着七層各不相同的保密法術,七種不同的警報系統。烏修平将手放在門鎖上,門鎖轉換為一顆碩大的眼球,死死盯着烏修平。
烏修平鎮定拉高口罩,裝作擦拭門面,抹布用力抹了好幾遍眼球。
成平集團精準掌控部門之間的信息流通,不光是王德經理這樣的中層領導享有絕對保密安全,小組長級别的工位也設立了各種加密法術。烏修平繼續維持自己的底層路線。
他将垃圾桶和工具間徹底利用起來,每天鑽入垃圾桶裡按照提前标注好的工位翻找垃圾袋,謄抄工具間的打卡表和物品記錄表,搜查還沒有被統一處理的耗材等等。
這也确實讓烏修平發現奇怪的地方。
王德經理所管轄的工位中,有一個名為72的工位,在過去三個月消耗近百噸水。那些他單獨消耗的水按照樓層-工位-日期記錄好,并沒有被統一處理掉,起分量可以在辦公室養藍鲸了!
而某一天,這個消耗停止了。
烏修平記得很清楚,那個日期正好是燕語姐回到仁愛院的日子。
“這中間難道有什麼關系?”烏修平喃喃自語,轉過頭看向旁邊。他微詢問的姿态,正對着一把滴水拖把。
滴答。
曙雀不在。
滴答。
烏修平後知後覺低下頭,手捂住嘴,唯恐再說出什麼可笑的蠢話來。
一周時間,垃圾桶陸陸續續告訴烏修平:成平集團的HR正在招募大量新人手,以填補人員空缺;成平集團減少很多垃圾,空缺的辦公桌越來越多;垃圾桶裡出現一些寫廢了的裝備申請單。
烏修平試圖找到平安生的下落。
一無所獲。
在許願星的點撥下,他開始轉換思路,調查成平集團裡和平安生有關系的職員,重點尋找“周曹”這個名字,試圖從中得到當年的真相。
倒不是烏修平斷定周曹就是燕語姐辭職前所說的“那個隊友”,而是他除了平安生隻知道“周曹”這個名字。一周時間,他打開碎紙機倉、翻找垃圾桶和樓層辦公用具儲物間,都沒有找到周曹相關的任何信息。
一個辭職員工留下的痕迹,不到一周就會徹底消失。
唯有空蕩蕩的工位,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烏修平緩慢排除掉一個接着一個空工位,最後鎖定在一個還沒撕掉名字牌的、疑似在工位上養藍鲸的名字。
“水龍吟。”他緩慢念出這個名字,困惑極了,“好奇怪的名字。”
這個人會是平叔的前隊友嗎?
*
王德經理五次約人失敗,這是第六次。
天空又開始下起了小雨。他坐在戶外咖啡廳下,雨水沿着遮陽傘滴滴答答落在石闆上,幹濕分明,圈出兩個世界。
忽然,淺色地面印出半個深色腳印。
無色無形的細雨中顯現一隻手,将雨幕撩開一道縫隙,側身走入傘下,整理雨披,坐下。
軟座上的靠背吸飽了水汽,氤氲出大片深色水漬。男人半張臉都藏在雨披下,兜帽上的水一滴一滴掉入面前的咖啡中。
王德經理看得都要渾身起潮,不過任務在身,他還是禮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謹慎。”
男人搭在桌面上的手隐約露出袖箭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