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畢業那年夏天,學校辦畢業典禮,準備了一整天的節目,試妝團隊人手不夠,請了外援。
正好在北京出差的陳舊就這樣拎着工具包匆匆忙忙地從打的車上下來,沖進學校找到禮堂之前,和易茗撞了個滿懷。
一開始,陳舊根本沒認出易茗,但易茗一眼就認出了她,哪怕她染了一頭齊腰紅直發,不再是高中時期的短卷發,但一雙狐狸眼和右眼下方的痣沒有改變。
易茗看到那顆痣時,瞬間被拉回到喬姨的照相館,歡送會那天大家玩遊戲,喬姨給到一個特定場景,大家要依次說出這個場景裡面有什麼。喬姨說臉,在五官都被大家說了一遍後輪到陳舊時,她指着自己臉上的那顆痣說,痣。
大家笑作一團,放她過關。
原來已經過去七年了。
“是陳舊嗎?”易茗說沒關系之前,先問道。
“你是……”陳舊也覺得對方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手指劃了半天,也沒說出名字來。
“我是易茗,高中時候我們見得不多。”
“哦,對,後來轉學的那個女生是吧?”陳舊擡手将臉頰邊的頭發撥到耳後,“真巧,我來你們學校幫忙的。”
怕陳舊不認識路,易茗帶着她去。她們之間沒什麼共同話題,所以寒暄幾句後,還是講起高中生活。
“對了,你轉學後應該還有跟白郁非聯系吧?好像會送她東西?我有次見她去拿快遞,說是你寄的。”
“嗯,但是高中畢業後就沒了聯系,她現在……”
“她在N市念大學。”陳舊接上她的話,“大學放假你回老家的吧?有空出來聚聚,我們也可以去你老家城市。”
易茗笑着點頭,這一部分話題過去,也走到禮堂門口。
“你進去吧,應該都在後台呢。”易茗和她揮手告别,陳舊的一頭紅發在她轉身後被風吹起,像一團火焰,生于盛夏。
這次短暫的偶遇,讓易茗又想到白郁非。
曾經作為交換,白郁非也跟她講過自己家裡的事,包括搬家前的艱苦生活,包括搬家後的風吹草動。
把小時候的困難當樂事講出來,小時候的白郁非和易茗一樣,永遠是一個人,沒有目的地為一個不确定的未來努力。
“你上次跟我說,我這次轉學也許是為了追求某種神秘。”在一中的最後一天,易茗正在宿舍裡盤點行李是否齊全,白郁非坐在已經空了的床闆上,頭靠着床的鐵欄杆聽她說,“後來我又想過,最神秘的,其實是我自己。”
為了找尋淵源而開辟的道路,終究還是人為的既定軌迹,誰也不能說就是正确的方向。
與其将這種動力放在某個新環境、某個新的人身上,不如放在自己身上。
白郁非說她小時候有時候會迷茫自己努力的方向究竟是什麼,一條路走到黑,什麼都看不見。那時候她就逼迫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付出的所有隻要是為了自己,總不會吃虧的。
當你不寄希望在别人身上,獲得的安全感是完全屬于自己的,别人是不可控的。
“如果,我自己也是不可控的呢?”易茗笑着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最靠不住的,所以才會不停換新環境、換新計劃吧。”
“是嗎?可是成為護旗手完成計劃,就是靠你自己才做到的。”白郁非也看着她笑,“你不是靠不住,你隻是不相信。”
因為你總是預想好最壞的結局,歸攬到自己身上。
易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白郁非。
原來自己為了改變的所有找尋,恰恰是給自己布下的軌迹,真正要解除的軌迹源頭,是不相信自己的自己。
她們上大學後,新的聊天軟件逐漸興起,之前的聊天軟件多是初高中生還在用。
易茗上大學前換了新的觸屏手機,她打開舊手機之前的聊天軟件,和白郁非的對話還停留在高考前夕的那句“高考加油”,再往上,便是每年學期初的一個笑臉。
一晃這麼多年。
站在禮堂門口的易茗拿出手機,點開很久不用的之前的軟件,略過花裡胡哨的界面,找到白郁非亮着的頭像。
她點開對話框,在鍵盤上删删打打,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寫下。
操場的老師同學正在排練揮旗,萬年不變的進行曲一響起,易茗想起做護旗手的那天,走路時緊張的間隙看見白郁非站在隊伍裡對着她笑。
她的笑容像日光般落進眼眸,刺得人想要流淚。
易茗的目光從操場上收回,她調出表情界面,選擇白郁非之前用的同樣的笑臉表情,輕輕按下發送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