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個星期過去,許美漁把自己關在卧室裡數借條,差不多能還清婆婆列出的那些。
還親戚們債的時間,統一定在五年後。
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許美漁還在想着,卧室的門突然開了,是丈夫回來了。
“今天回來這麼早?”許美漁有些心虛,将那些借條迅速夾進書裡,再把書放進抽屜。
“外面下雨了。”丈夫慢慢地說,脫了衣服鑽進被窩又準備睡覺。
許美漁趕緊跑到一樓院子裡看衣服有沒有收好,正撞上抱着一盆衣服往衛生間走的玲姐。
“我收好啦,我媽今天下午打麻将赢錢,這會兒正在興頭上,晚上都不一定會回來吃晚飯,别擔心。”玲姐把那盆衣服放到衛生間裡,把門關上,“到門口坐坐呗?熱了好幾天終于下場大雨。”
許美漁從客廳那兒搬了兩個闆凳放到門口,玲姐一邊紮頭發一邊坐下。
“走了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不管做什麼工作,先趕緊找一份工作吧,我有認識的高中同學,她住在鄰市,說那邊有便宜房子。”
“那就好,在外頭有人幫襯,比當悶頭蒼蠅強。”玲姐塞給許美漁一張紙條,“這是我房間座機電話,你到時候要是遇到困難了,盡管打給我,我一定幫你。”
許美漁捏着那張紙條,手心裡的汗浸潤紙的邊緣,翹起小角又耷拉下去。
“玲姐,我一直想問你,你不怪我們家人騙了你弟弟嗎?”許美漁問出這句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我當然覺得這是不對的,可是錯不完全在你身上。”玲姐伸出手,握住許美漁捏緊的拳頭,“小許他是傻子,他不懂什麼是騙了他,他隻知道讨了媳婦就開心。所以我并沒有立場去怪你,我媽也沒有。”
“什麼?”許美漁沒太聽懂。
“能評判是非對錯不代表有立場去付諸什麼态度,至少我分得清,始作俑者,這一切的根源,不是你。”玲姐笑起來,“本不想提這些會讓你難受的事的,但是怕以後沒機會說了。”
“你說。”
“到了新城市,過上新生活後,忘記曾經遭受的一切,不論是在工廠裡,還是在我們家,就當保護自己,不要再折磨自己。”
許美漁怔住,她搖搖頭:“我忘不掉。”
猜到會是這個回答,玲姐再次用力握緊許美漁的手:“那就盡量少想起。”
許美漁讓自己盡量不去想起的方法是,把過去的一切都寫成日記。在離開許家村之前,她寫了半本日記,包括自己在懷孕期間發生的一切。
她把對所有人的恨或愛都記錄下來,她寫她媽媽覺得丢人,不讓她去堕胎的場景;她寫爸爸如何逮着機會就數落她,明明他自己也就動點嘴皮子什麼也不幫忙解決;她寫婆婆說她是破鞋,丈夫的弟弟在背後對她指手畫腳。
她還寫玲姐在學校裡發的補品都拿回來給她喝,寫玲姐帶她去校園裡散心,看在操場上亂跑的孩子。
玲姐說,如果必須要生下這個孩子,哪怕他帶着你痛苦的記憶,也試着接受吧。
他能健康、快樂地長大,或許也算對那份痛苦記憶的抹除。
如果一定要靠恨來活下去,我更希望,你找到一件事去愛。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早上,空氣裡仍有些潮濕的味道。
丈夫難得比許美漁起得還早,他搖醒她,說帶她去一個地方。
許美漁麻木地起床,想着能不能正好借這個外出獨處的機會,跟他提離婚。
丈夫叫了輛三輪車,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後面,丈夫脫下外套給許美漁墊着。
不是去鎮裡。許美漁看着方向不對,早就過了鎮子,卻沒停下。
“我們去哪兒?”許美漁有些害怕,抓住三輪車兩邊的擋闆
“到了你就知道了。”丈夫憨笑。
又過了二十分鐘,三輪車收了丈夫的錢便離開了,許美漁下車後發現他們正在縣中心民政局門口。
丈夫變戲法一樣從包裡拿出兩人的身份證和結婚證,還有隻剩下許美漁沒簽字的離婚協議書,依舊沖她傻笑。
許美漁愣了片刻,突然大聲地哭了出來。
前廳的工作人員聽見聲音,跑出來問怎麼回事。
丈夫把資料全部放進許美漁的手裡,許美漁哽咽着,擠出一個笑容:“您好,我們來辦離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