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在溫室裡長大的花,卻有野草一般的生命力。
她的眼神銳利得像刀尖上的寒光,一把開過刃、見過血的刀,卻幹淨得不帶任何殺氣;聲音柔軟清亮,喵喵叫着撒嬌,将刀光劍影不容拒絕地隐藏在溫聲細語下,半分不慎就會被割斷喉嚨;握着鋼筋的手白皙柔軟,是沒有訓練痕迹的手,手心卻橫着一道長長的傷口……
秦徹的分析突然中斷了。
他看着那道若隐若現的傷痕,感到了深深的……不快。
從遇到心儀對手的久違興奮中回過神,秦徹開始審視這位潛力巨大的“盟友”。
對方的行動是如此無畏無懼,以至于他輕易就能覺察到,她不僅傷到了手、扭傷了腳,那套單薄的男士西裝下也藏着不少尚未愈合的傷口。新傷疊舊傷,實在疼痛難耐,以至于原本占據着上風的她突然失去了耐心,想要暫時撤離。
——于是被觊觎已久的他抓住了機會。
本能比想法更快,一察覺到她有離開的想法,秦徹就毫不猶豫抓住了她的腳踝。
的确很失禮,小刀毫不猶豫踹了他一腳,踹得結結實實,但對他來說不痛不癢,連灰都懶得彈一下,而是就着這個機會,專心檢查起了她身上的傷口。
……果然,傷痕累累。
被他抓着手檢查,哪怕不用右眼探查,也能從她大大的眼睛裡看出滿心的疑惑,“我們剛剛不是在讨論合作的事嗎”直接寫在臉上,歪着頭的樣子實在可愛,讓人想摸摸她的腦袋。
但看着掌心深可見骨的傷疤,他屬實開心不起來。
漂亮的、閃閃發亮的、舉世無雙的珍寶裹在一件廉價的西裝裡,髒兮兮,遍體鱗傷,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有多昂貴。
他看着她茫然的臉,像看到流落街頭病恹恹的布偶貓、遺棄在廢品站滿身裂痕的紅寶石、躺在垃圾桶裡還帶着露水的玫瑰。
……明珠蒙塵啊。
煩躁感自心底升騰而起,秦徹将自己這種奇怪的心态歸于惜才,一邊數落着摸不着頭腦的小刀,一邊拽着人往醫療部走去,行動間腦子裡轉過了無數個心思。
想歎氣。
哪裡都好,怎麼看怎麼順眼。就是身高和照片裡對不上,差了十公分左右,也沒有用槍的習慣,掌心柔嫩,除了右手中指沒有一點繭子……
最可惜的是,她似乎不認識他。
那雙金紅色的眼睛裡有着好奇、欣賞、認可、贊歎,沒有人會在第一次見面時這麼看他,這是不作僞的善意,珍貴無比……卻唯獨少了一分熟絡,像在隔着屏幕打量活過來的電子手辦,而不是在面對許久未見的老熟人。
太可惜了。
秦徹又想歎氣了,仗着身高,隐秘地打量着小刀。
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好人,道德感向來拉低平均水平,别說劫掠一個星系,殺人放火對他來說更是如喝水一般的日常。正因為如此,能被他認可,容許走入他領地,随意侵犯他的生活的人,絕對是獨一無二。
曾以為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的奇迹,如今一下子出現了兩個……?
——這像話嗎?
心裡煩惱着,卻一點都不耽誤他的行動。不管之前那個人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先把眼前這個留下來。他等待命運已然太久,幾乎要麻木,現在無比确信,完美的時機已然出現。
什麼以太芯核的情報?送她了,就這點要求算得上什麼合作,胃口太小了會顯得他很吝啬。
他像個撿到心儀貓咪的飼養官,滿心的盤算都是先将貓拐帶回家,治病、喂飽、洗幹淨,然後肆無忌憚地埋進小貓柔軟的肚皮。
要什麼他都可以給,在将她飼養得越來越貪婪、隻有他能滿足她的貪欲之前,他不介意花費更多時間,去培養兩人的默契,建立更深的信任,隻要她能告訴他——
“我也是。”
秦徹猛地轉過頭。
他的命運在對他微笑,嘴角彎彎像小月牙,金紅色眼睛亮晶晶,會将人融化的蜂蜜酒在眼底搖曳。
“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
真是遺憾,曾經的我。
秦徹深沉地想着。不管你曾經選擇了誰,抱歉,現在是他的主場,她我要定了!
能拒絕小貓蹭腿撒嬌的人是這個(大拇指),那他就是這個(倒拇指)。誰還顧得上這隻貓跟走丢的是不是同一隻?看到了就是他的了。
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目光,被醉人的蜂蜜酒引誘,他下意識張開口,幾乎要立即回應她——
沒能說出口。
因為她的眼中多出了一分審視。
……偶爾,秦徹也會覺得,擁有這隻能看透人性的眼睛也不是什麼好事,讓他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比如說現在。
她的眼中什麼都沒有,是一片封存的冰原。不渴求财富,不渴求權力,不渴求力量,不渴求他,也不渴求活着。明明一直在以眼神親吻他,卻根本不想要他。
隻是在不知以什麼作為燃料,在兇狠、拼命、意圖追趕時間般,急迫地熊熊燃燒着。
——冰冷的火焰,美麗,但實在傷人。
那不是告白,而是一個精明的陷阱,試探他是否另有所圖。
過于直白地看到小刀眼中的警惕,像在大冬天給他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傷害性不高?不,破壞性難以估量,直接打碎了他的暢想,讓他發熱的腦子迅速冷靜了下來。
……也對,他們才剛認識,進度推得太快,對人類來說,在道德層面和心理上或許很難接受,何況她還渾身是傷。流落在外的野貓為了生存下去,是該警惕一些,這很正常。
沒關系,他還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還可以補救。
秦徹安慰着自己,按捺住内心的急躁,但小小的委屈還是冒出了頭,讓他忍不住酸溜溜地質問,“你對每個盟友都是這麼說的嗎?”——對誰都能把喜歡說出口?
“你對每個盟友都是這麼做的嗎?”
小刀反問着,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地展示了一下腳踝上的黑紅霧氣,平息了他的不滿。明明是壞脾氣的貓,不高興,卻在晃動乖乖系在腳上的鈴铛,太可愛了,叫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對,就要像這樣。
要耐心,要循序漸進,要更加溫和一點。受過傷的貓要重新與人建立信任,需要更多的時間,而且她已經對他足夠友好了。
秦徹努力勸說自己,體貼地為兩人留出一些空間,不要讓她感到過多的壓迫感。看到小刀重新放松下來,他越發确信自己做對了。
首先要讓她感到安全,然後給她準備舒适的環境、充足的食物,讓她養足精力後,才能釋放天性。他的時間和耐心都很充足,足夠一點點撫平她的傷痕,建立起信任,讓小貓即使在外玩得再開心,也能記得回到他身邊的路。
越是鋒利的東西,越容易碎裂,需要精心的養護。
秦徹思考着,該如何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侵蝕她的邊界感。這對他來說也是個全新的課題,相當有挑戰性,值得慶幸的是,授課老師也足夠慷慨,讓他興趣盎然。
他堅信自己是個完美的合作夥伴,可靠、強大、優秀,隻要見過他,就不會再看上其他人。
所以,在聽到兩個姓薛的向他報告,說小刀破壞氣窗翻出了牆不知去向的時候,一瞬間,他除了脫離掌握的惱火之外,還感到了……手足無措的擔憂,以及深深的茫然。
你的傷還沒好。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我做錯了什麼嗎?
這是他的第二個想法。随後,情緒才開始反撲。
秦徹忍不住看向了窗外。半掩着的窗簾外,N109區的天空永遠如此暗沉,黑暗便于他行走,是他習以為常的主場,能隐匿一切罪惡,卻是否容不下一隻會飛的金色小貓。
不然的話,我等待已久的命運,請告訴我——
你為何要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