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聲說,眼睫輕輕顫動,像飛鳥斂起羽翼。
“他有梅菲斯特,有薛明薛影,有古堡,有暗點。我隻要一個小刀而已,很過分嗎?……如果一個都沒有,那麼把你的心分一半給我也可以。”
“分什麼分?怎麼分?一個大西瓜,一半分給你,一半劈給他?”掙紮過程中鍊子纏到了頭發上,扯得我快被吊成三角眼了,我龇牙咧嘴地大喊,“為了你的身心健康,趕緊去看看醫生吧!就當是為了我的身心健康,你也趕緊去看看醫生吧!”
“——少做點白日夢,别再把别人的經曆當成自己的了!”
“……”
如同夢遊的人突然被人從夢中驚醒,他僵立在原地。我仰着脖子,從差點悶死我的胸肌中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就感覺禁锢着我的懷抱突然收緊,擠得我“呃?”得撲騰了起來。
“小貓在響。”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随即,原本偏執地固定在嘴角的笑容弧度慢慢擴大。
這個猙獰的笑容徹底撕破了臉上的面具,我幾乎幻聽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那層薄冰般的溫和終于從他臉上粉碎,卻因着是被硬生生砸碎的原因,碎裂的冰渣并未消融,反而冰淩般紮進我的眼底,釘死了手腳,隻餘遍體生寒的戰栗。
啊,不好,得、得趕緊離開……
明明,明明全身都在警報,大腦一直在警告。
但我卻無法動彈,無法移開目光,甚至無法呼吸。就像小動物在面對危險的獵食者時本能地裝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人閉了閉眼,痛苦又滿足地仰起頭,露出脆弱的脖頸線條,喉結略微滾動,溢出一聲神經質的輕笑。
重新睜開眼後,明明比我高了一個多頭的男人,卻如同在向神明祈禱般,虔誠地向我低下頭——
薄冰的面具下。
原來是一雙狂熱的眼睛。
“不,你現在不是他的貓了,是我的小鳥了,”糾纏在一起的發絲被粗粝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解開,他拈起一縷頭發,湊近唇邊,輕輕落下一吻。明明沒有觸碰到我,我卻被燙得哆嗦了一下,“小小鳥,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的?”
“——發現我做了有關于你和他的夢?”
不應該說的。
不應該繼續回答了。
就像是克蘇魯神話中知道的越多,死的反而越快一樣。我現在才意識到,越是希望跟他撇清關系、越是試圖讓他打消念頭、越是想讓他看清現實——他就越是會糾纏不休。
因為……
“因為,那是你自己說的……”
我呆呆地,聽着自己逐漸飙升的心跳,也聽着倚靠的這副身軀之下,狂跳不休的心跳。兩道不同的心跳聲逐漸重疊,如同應和了一場夏夜的磅礴大雨,疾風驟雨拍打窗戶,濕熱的水汽萦繞在口鼻,偶然間擡起頭想從窒息的悶熱中掙脫,卻被劃破夜空的閃電攝住了目光。
“你一開始就說了。”
大腦在宕機,嘴在不受控地張合。
啊,不對,或許不是因為不受控,而是因為我總是忍不住想對他多說一些,即使明知這是無用的勸解……盡管他如此偏執,我卻能理解他。
因為,我曾經也是如此注視那個想見、卻永遠也無法觸碰到的人——
“見到我第一面的時候,你說,這是夢嗎?”我的聲音在輕微發顫,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我自己,“你們明明不是同一個人,卻很了解我們的事,也很了解我。熟悉我的戰鬥習慣,知道該讓我怎麼平靜下來,知道紅線的戰鬥弱點……”
“甚至,連我的表情和想法都能洞悉。”
——像在心底演練過了無數次。
不止是梅菲斯特、薛明薛影,就連并未出現在原遊戲劇情中、陳姐的事情他都知道,甚至知道她是個患了芯源症的病人,需要多休息。
而陳姐是我帶來暗點的。
但他居然會因為我僅僅露出一個沒見過的表情而興奮,說明他并不是熟悉到完全看透了我,而是不知為何離奇地獲取到了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一段隻屬于秦徹與我的經曆,從支離破碎的記憶中,試圖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小刀”。
“如果不是夢,讓你夢到了我跟他的經曆……我想不到還有什麼答案,能解釋這一切。”
這個人。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明明禁锢着我的行動,卻極具耐心地聽着我說完。直到我渾渾噩噩地吐完最後一個字,才不知道是安慰還是鼓勵般,伸手摸了摸我的睫毛,就像真的在觸碰一隻被雨水淋濕的小鳥的羽毛。
真奇怪,他的眼神明明滿溢狂熱,表情卻依然很平靜。平靜到,莫名讓人有點難過。
“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重新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很柔和,似乎想要再對我多說點什麼,但不知道為何,還是把那些話咽了回去,“你實在太心軟了,這樣很容易被人騙。”
“……因為秦徹從來不會騙我。”我下意識回答。
于是他又笑了,觸碰着眼睫的手撫過眼尾,将散落下來的發絲重新别在我的耳後,輕柔得生怕驚飛停歇的雀鳥,“……好孩子。”
所以我意識到我錯了。
我又做錯了。
我不該打碎他的夢,不該驚醒他的,不該讓他意識到——
夢中人真的從夢中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