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秉正是因為聽見報信才匆匆趕來,暫時顧不上與故人叙舊,将命案現場的幾名腳夫拎出來挨個兒盤問了一遍。
因事發太過突然,幾名腳夫驚慌失措間隻顧四下逃命,誰也沒看見同伴是被什麼東西害死的,或者說,當時現場什麼都沒有,同伴就莫名其妙死成了一具皮包骨頭……
道完前後經過,一名腳夫欲言又止,半晌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猜測:“官爺,這會不會——會不會是——厲鬼索命啊。”
陸秉掀起眼皮,盯了對方一眼。
腳夫骨子裡有些忌憚這些衙門裡當值的官差,被對方默不作聲地一盯,腳夫頓時縮了脖子,不敢妄言了。
其實陸秉心裡有數,不止腳夫這麼揣測,但凡知情者——城裡的百姓以及衙門裡當差的都這麼懷疑。無一不說見了鬼,邪了門兒了。
大約二十幾天前,城裡便接連發生了五起這樣的命案,陸秉帶人查了大半月,始終一籌莫展。
如此詭谲的命案見所未見也聞所未聞,換了誰都會往邪祟方面尋思,因此知縣特地派人上人祖山請了廟裡修行的道士。
那道士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真本事,反正下山大半月,端着法器把北屈裡裡外外踏尋了個遍,又在衙門裡跟屍體相了幾天面,卻半點名堂都沒瞧出來。
知縣問他:“到底是不是邪祟鬧的啊?”
那道士成天端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半天憋不出個屁來,最後頗為難地搖搖頭,撂下句毫無卵用的屁話:“不好說。”
真服了。
陸秉深知這半吊子道士指望不上,再曆數與自己有所交情的一幹人等中,深居皇宮大内的周雅人簡直就是不同凡響的存在,絕對比這些三教九流的狗屁道士有能耐,因此一封傳書特地将人從長安請來。
陸秉了解完經過,才來問周雅人:“你說當時你也在,有沒有什麼發現?”
因周雅人當時需得護着秦三的安危,不敢輕易冒進,隻得先帶着人安全撤離出去:“我還需要返回事發地查探一番,再驗一驗那幾具屍首。”
陸秉顧慮道:“現在恐怕不太合适。”
周雅人疑惑:“為何?”
因為之前發生命案時,衙門立刻派人趕赴現場,結果其中一名衙役剛靠近死者,就猝不及防地喪了命。陸秉當時相距大約數丈之遠,眼睜睜目睹了那名同僚慘死,可周圍既沒有行兇之人,也沒有野獸出沒,怎會死成那副驚悚無比的鬼樣子?
陸秉和幾名在場的捕快親眼所見,簡直就是活見鬼,不信都不行。
既查不出頭緒,大家便七嘴八舌的推測出一個邪乎的結論:那隻“厲鬼”每次害命之後,都會在屍身周圍盤旋一時半刻,誰敢靠近就索誰的命。
因此衙門都要等上幾個時辰或者耗完一整夜,待那隻“厲鬼”離開才收屍。
這辦案的官差跑去信邪可能不太像話,但陸秉上有老祖母天天在家裡燒香拜佛,下有個專門鑽研此道的拜把子兄弟,加之連當今聖上都信奉道教,陸秉在這樣一種大環境的熏陶下,壓根兒不是什麼堅定的無神論者。
所以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未知的險境絕不可貿然行動,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的命不是命啊,除了走投無路之輩,誰不貪生怕死呢。
陸秉還有倆天天盼着他回家吃飯的“祖宗”——他爹和他老祖母,不敢像個莽夫一樣在外頭瞎拼命,辦不了的差事就找能人異士相助解決,他自己則懂得量力而行,從不妄自托大。
雖說外頭能人異士一抓一大把,但陸秉信不過,因為大部分都是些招搖撞騙的攪屎棍,誰知道誰幾斤幾兩呢。
但是周雅人就不一樣了,知根知底兒的,還曾在京中協助大理寺辦過好幾樁離奇案子,名聲大噪。但凡用常理解釋不通的玄乎事兒,大理寺都會單拎出來請周雅人出馬,陸秉便自動将其歸為能人異士一類。
因為周雅人的到來,陸秉此刻說話的底氣都足了,他挺直腰杆,一條胳膊順勢搭在對方肩膀上,哥倆好似的說:“反正不管誰在背後害命,咱倆即日起雙劍合璧,是人抓人,是鬼捉鬼。”
周雅人不應他這茬:“我先去看看再說。”
陸秉挺猶豫:“真去啊?你這趕了幾天路,才剛到地方,風塵仆仆的都沒怎麼休息好,現在天色已晚,要不先跟我回家吃頓飽飯養足精神,案子待明日再查……”
剛發生命案當然需要盡快查看現場,拖到明天指不定出什麼變數,比如半夜下場大雨,什麼痕迹都給沖沒了。
周雅人是個行動派,說走就走,不聽他在這兒家裡長的磨叽。
“欸……雅人……”陸秉緊追兩步,又倒回去,随便抓了個小弟吩咐,“你上我家跑一趟,讓我爹準備一桌酒菜,要多弄幾個硬菜啊,跟他說一會兒有貴客到。”
衙役得令:“是。”
“其餘幾個先跟我走。”陸秉帶人快步追上周雅人,“你等等……你慢點兒吧,眼睛又看不見,别撞着什麼摔了跟頭。”
即便知道周雅人已經瞎出一定境界,行動好似與常人無異了,但陸秉每次都會忍不住想要唠叨叮囑他幾句,畢竟再行動自如也是個兩眼一抹黑的瞎子,難免磕了碰了。
陸秉開啟老媽子瞎操心模式:“你人生地不熟的,别自己個兒亂走,你等我給你帶路。”
周雅人卻說:“我認得路。”
走過一次,便記下了,他準備按原路返回,但是陸秉一上來就拽着他胳膊轉了個向:“逞什麼能,走這邊,我帶你抄近道。”
周雅人一竹杖點在對方腳後跟上:“帶路就好好帶路,别拽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