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人所指的西南方位正是縣獄之地。
按照禮制,且從縣衙營造的風水格局上講,西南屬坤,乃純陰之方,鬼門置西側供死囚通行,而鬼門之側的西南之地理當為衙署獄地。
獄牢門頭上嵌雕着一隻虎視眈眈的神獸——狴犴。
傳說龍生九子,四曰狴犴,它平生好訟,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獄門,所以也俗稱此為虎頭牢。
在衙署當差的各位對獄門上的獸頭應該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但在鬼衙門這種地方卻另當别論,那狴犴雙目怒瞪,龇着滿口獠牙,讓底下那道黑洞的獄門像極了一張吞骨吃人的獸口,即兇悍又猙獰。
因此當他們邁入“獸口”時,心裡沒來由一陣發毛,壯着膽子繃緊神經,突然聽得秦三一聲驚呼,惹得全員警戒四顧,卻并未發現周圍有何異動。
陸秉轉頭看向秦三:“怎麼回事?”
秦三一臉驚恐的盯着前方:“那裡……那裡有人……”
那裡建有一方小亭子,亭中塑着一尊青面神像,靜立在獄牆下,在黑暗中像一個伫立不動的人影,很有幾分詭異之感。
周雅人偏頭:“什麼人?”
“哪裡是人,一座獄神像而已,你大驚小怪幹什麼?!”吓死他了,黑子忍不住兇秦三,“沒見過嗎,别給我一驚一乍的,不然堵上你的嘴。”
秦三披頭散發,還滿臉是血,堪比一隻死不瞑目的女鬼,當她轉頭盯住黑子時,那鬼樣子比供奉在神龛中的“青面聖者”還吓人。
黑子狠狠吞了口唾沫。
秦三幽幽道:“我又沒進過大牢,怎麼會見過獄神。”
聞言周雅人腳下一頓,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曲了一下。的确,獄神供奉在獄中,可能隻有來過大牢的人才有機會瞻仰獄神像。
他垂着眉眼聽黑子嘀咕了兩句,經過兩排狹窄逼仄的囚室,都是用青磚獨辟出來的小格間,專門用來關押罪名較輕的普通犯人。
陸秉等人一間一間搜查到盡頭,牢房空置,并沒發現孫繡娘的身影,不知道這人躲藏到了哪裡。
但是轉角有條下沉的斜坡窄道,通向不見天光的黑暗深處,這裡是地牢,也是死牢,專門關押重刑犯或者死刑犯的地方,裡頭不能用陰暗來形容,完全是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陸秉提燈打頭陣,走過長長的窄道,照亮了黑洞洞的死牢入口,四周明明沒有風,陸秉卻覺得後脖子突然涼飕飕的,耳背的汗毛毫無征兆的站立起來,陰冷之感瞬間貫穿了全身。
當然此刻感覺後脖子涼飕的不止他一個,後頭的幾人不約而同噤了聲,連呼吸都比往常輕緩,紛紛揣着一副大氣不敢喘的小心謹慎。
下沉式牢洞的入口非常狹窄低矮,幾乎隻到陸秉的肋下,他必須弓下身子進去,不忘囑咐周雅人低頭彎腰。
死牢中有股很難形容的怪味撲鼻而來,夾着一股子異常陳舊的,腐敗帶腥的臭,越往裡走,味道越重。
幾人紛紛擡手掩了掩口鼻,陸秉蹙眉:“這味兒也太讓人窒息了。”
裡頭是用木欄圍成的隔間,有些牢門是打開的,有些則依然纏着鐵鍊鎖着,裡頭鋪着亂七八糟的稻草,幾乎與爛泥混在一起。
地上很潮濕,踩上去的土質甚至有些松軟,就像被水泡脹了。實則也正是如此,這死牢地勢低窪,常年被雨水蓄聚浸泡,導緻土裡長青苔,木頭發黴,鐵鎖生鏽,陰冷潮濕中散發出一股惡臭。
那股陰冷潮氣撲在身上,迅速分食了他們自身的體熱,這一路越走越冷,給人一種身處冰窖的錯覺。
正當這時,他們聽見了一點細微的聲響——咔嚓咔嚓,若有似無。
所有人豎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那聲音——咔嚓,咔嚓。
就在燈火照不見的黑暗中——咔嚓咔嚓。
倆衙役押着被綁的秦三,突然僵硬着身子不敢動了,因為那一下一下的咔嚓聲,越聽越像嚼骨頭的聲音。
陸秉也頓住了。
“我過去。”周雅人聲音壓得很輕很輕,徑直越過陸秉往前走,步子邁得悄無聲息。
陸秉沒來得及攔住錯身而過的人,大跨幾步跟上去,最後落腳點不知踩到了什麼,且聽咯吱一響,前方那咔嚓咔嚓的動靜跟着一個停頓。
陸秉心想糟糕,打草驚蛇了,頓時不管不顧,想先發制人:“孫繡娘!”
隻見黑暗深處突然亮起兩顆豆大的鬼火,綠油油的,陸秉猛地一怔,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對貓眼。
這對貓眼迸射出陰冷的綠光,透着股鬼氣森森的狠厲,對視間,就像一雙死人眼睛在盯着自己,叫陸秉渾身發怵。更讓人驚悚的是,由于此刻的陸秉往前大跨了幾步,手裡的燈籠正好照見黑貓,隻見它嘴裡叼着人的半截手掌,身下是扒開的潮濕的黑泥,貓爪正踩在一顆骷髅頭骨上……
陸秉瞪圓了眼睛,有種見鬼了的驚恐。
“它它它它它……”黑子吓結巴了。
“吃吃吃吃吃……”另一位也結巴了。
倆結巴其實想說:“它在土裡刨死人吃。”
秦三也被此情此景吓得一動不敢動。
野貓怒目狠瞪着幾人,全身炸了毛,兇神惡煞地張開大口,發出一聲悚人的貓叫,嘴裡叼的那根骨頭“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陸秉忍不住開口:“這小畜生不會是那傳說中的貓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