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桶街有梧桐遮蓋,秦水河蜿蜒,一條青磚鋪地的小街就傍在河邊,小吃店,文具店,雜貨店沿街依次排開,井井有序。
黃牆上樹影斑駁,陽光柔和,昭示着一年中最炙熱的夏天要到了。
放學後。
黃昏像一顆新鮮剝開的柑橘,流竄進街道天街,整座城像浸沒在橙汁裡。
路遲青一步三皺眉,管甯走在身邊,看不下去了:“皺成這樣,都能夾死隻蚊子了。”
路遲青不理會他大逆不道的話茬,反問:“你說,有沒有什麼賺錢快的法子?”
管甯瞬間警惕:“你要幹嘛?”
“廢話,賺錢啊。”
“你們家玩具廠倒閉了?”
“估計能再撐幾年。”
“那你賺個屁,伸手問你媽要不就得了?”
路遲青撓了下後脖根:“我這個月零花錢都花完了,就那次缺考……買了内馬爾見面會的内場票。”
管甯:“……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缺考!”
路遲青淡淡朝他瞥來一眼,含着警告:“你小點聲,這事不能讓任何人聽見。”
“……你以為自己很光榮嗎?”
路遲青輕嗤,雙手插兜,拐進箍桶巷,抖抖雙肩,語調散漫:“一次零蛋換來和男神一次對視,這種一眼萬年的感覺你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懂。”
管甯忍不住在他背後破口大罵:“……神經。”
不過言歸正傳,管甯追上前,一條腿攔住他去路:“你要錢幹嘛用?”
“你管那麼多幹嘛,我勸你腿不要伸太長,畢竟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胯。”話音落下,路遲青眼神輕飄飄往他下半身下移。
“……”
這厮酷倒是酷,嘴也是真的毒。
管甯悶悶收回腳。
眼神落在前方,不遠處,夏梅茵正單膝點地蹲在一簇灌木叢旁,肩膀一起一伏的,不知道在搗鼓啥,似乎在觀察螞蟻搬家。
“嗨!夏梅茵!”
聞聲,夏梅茵在簇擁成片的郁金香中愣愣轉過頭,夕陽光被揉碎了,粒粒分明,落在那張分外甜美的笑臉上。
“嗨,你們回來啦?”
“嗯,一起回來的。”
路遲青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姿勢,支着下颌,此刻卻繃得幾分緊,眸似點漆。
他盯着她,盯了不足三秒,有些難耐地撤開視線,喉頭尖利快速地上下滾着。
管甯跑過去:“你蹲着幹嘛呢?”
夏梅茵柔聲回答:“我看到石頭縫裡長了棵蒲公英,覺得很好玩。”
“這有什麼好玩的,又不是沒見過。”管甯嘀咕。
巷子盡頭傳來一道不容置喙的——
“管甯是你嗎,快幫爸爸把攤車推出來!”
“哦哦好嘞!”管甯朝兩人擺擺手,“我走了啊。”說罷刮起一陣狂風,速速跑去幫他爸忙去了。
路遲青終于舍得慢慢吞吞走近了來,垂眸居高臨下看着她。從他的視角看下去嬌小玲珑一團,脖頸那塊肌膚白晃晃的,黃昏下十分惹人眼,他盯了一會,眸光愈發暗沉,不動聲色移開目光。
夏梅茵小臉一擡,朝他笑笑,說:“路遲青,這個蒲公英好堅強。”
路遲青抛來一個問号。
她亮晶晶地解釋道:“我肺都要吹炸了,它還完好如初。”
路遲青忍不住輕輕一笑,轉瞬間便止住上彎的唇角,動了動嘴皮,那股使壞勁兒又上來了,調侃:“或許,你可以懷疑一下自己的肺活量。”
“……”
一個學校的人都知道,夏梅茵跑步最不行,她飽受義務教育多年,最讨厭上體育課和體測,避之不及。
偏偏現在路遲青踩住她的痛點。
小姑娘不願跟他講話了,跺步走進院子裡,氣得雙腮鼓鼓的,瞪着他,砰一聲合上門。
夏奶奶聽到聲響,沖她說了句:“門和你有仇啊?”
夏梅茵:“有有有!不共戴天之仇!”
嬌俏的調兒透過院牆,路遲青一字不落聽見,嘴角愉悅地勾了勾。
他蹲下身來,眼睑下投落一片陰影,看不出什麼表情,伸出修長指尖,逗了逗那朵蒲公英,羽毛瞬間四散開來,滿天紛飛,幾根飄落在手心。
莫名的,心頭一片癱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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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遲青頭一回和網友見面。
對方還是個男生。
看着年紀二十出頭,脖子上大剌剌刺着四個大字:精忠報國。
他抽口煙,雲霧缭繞,看上去更像個燒殺搶掠的精神小夥。
完全為了裝逼。
路遲青看着就想逃,但他忍住了。
曲珍從小就注重營養均衡,所以路遲青在同齡人中個子竄得比較快,力氣也大點,打架哪回都是他赢,輕而易舉就當了個箍桶巷大王。
但從來沒接觸過外頭小混混。
路遲青想,要是自己從小這副模樣,陳劍那群人準被吓死了。
小夥掐滅煙頭:“你叫路遲青?在手機上跟我說想賺快錢的?”
“沒錯,是我。”
小夥深深看他一眼:“我叫陶金,現在手頭上确實有些活兒。”
路遲青立刻扳正脊梁骨,表情堅定得仿佛站在紅旗幟下:“我先說了,違反法律的事兒我不做,傷害人民群衆利益的我也不做,出賣祖國的事兒我更不做。”
陶金:“……”
他笑得胸膛震駭,再次抽了支中華牌子煙。
陶金看他:“你是學生吧,挺有趣的。”
路遲青苦撐鎮定自若,點頭:“嗯,你手頭上的活兒是?”
陶金他噓噓地吐着煙霭,煙圈塗在他的臉上,露牙笑:“放輕松點兒,我看着很像壞人的樣子嗎?”
路遲青心說,不僅像,是超級無敵像好嗎。
他咳一聲,肅聲說:“反正,正經活兒我必然願意幹的。”
“正經得很,靠臉就行,一個網紅演出,你去充場,一場八百。”
路遲青一聽是演出,瞬間放下心來,聽到八百,徹底淪陷:“行,我做。”
陶金放下煙,嘿嘿一笑:“爽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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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燈火迷人眼,氣氛熱烈得快要飽脹,刺耳的電音交響,人群嗨得高舉手随着節奏蹦跳。
RAIN CLUB
化妝室内,路遲青勾着中指拎垃圾一樣提起一件無扣白色透明镂空襯衫,臉色倏地黑下來。
這他娘的什麼衣服?
這和玩情趣play有什麼區别?!
這時化妝師扭着水蜜桃似的腰肢走過來,笑吟吟打量他:“路遲青,是你吧,到你化妝了哦。”
路遲青充耳不聞,當即有種狼入虎口的錯覺。
這不會是黑店吧?
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逃!
然而,比他先快一步的是,化妝師已經把他死死按在凳子上,還往他頭頂戴了隻貓耳朵發箍。
路遲青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他直截了當:“那破衣服我能不穿麼?”
“沒事的,不會露很多的,你是新人上任吧,放不開很正常,你可以在裡面搭件背心。”
聽她想得如此周到,路遲青也無話可說了。
化妝師掰起他的臉左瞅瞅右看看,滿意極了,不吝誇贊:“你的五官長得很有辨識度,底子也好,化妝不過是錦上添花,想沒想過當網紅?”
路遲青搖頭。
他在心裡糾結。
這份錢一定要賺嗎?
可是夏梅茵想畫畫。
想到這裡,他握拳忍住,想逃的沖動也随之沖淡了不少。
他索性閉上雙目,任由化妝師的粉刷在自己臉上塗塗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