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信你這話,現在就去跳崖。”孟縠語氣不屑。
路遲青懶得理他。
兩人來到售票口,買完票繼續往上。
泰山峭拔嶙峋,又沉默厚重,茫茫的山崖被無盡的夜霧所蒙蔽,什麼都看不清。越往上爬,小路越來越逼仄,越來越促狹,人的喘息聲越來越粗促。
随着海拔不斷上升,本來汗水津津的人們不知不覺套上租來的軍大衣,像一團粽子,孟縠也租了兩件,路遲青嫌醜,死活不肯穿。
孟縠無語望蒼天。
這哥真的很裝,裝死了。
夜晚涼氣侵人,空氣中的霧水傳來穿肌透骨的冷。
路遲青消耗了大部分體力,難免胸膛上下起伏,微仰起頭,喘着粗氣。
步伐倒是伐穩。
孟縠比他落後幾步,扶着腰說不行了:“咱們休息一會兒吧,實在爬不動了。”
路遲青默然,兩人累癱一樣倒在石梯,路遲青雙手往後撐,手肘彎滞着台階,呼吸一粗一淺,發梢上還挂着聚積的霧珠,濕軟了黑發。
身上也分明薄濕了,有種入雲深處亦沾衣的感覺。
弄得渾身怪不好受。
孟縠邊捶腿邊哀嚎:“下次再也不來了,泰山專治嘴硬,我是領教了。”
路遲青累得半死,完全沒有表達欲,他低頭看時間,快淩晨三點多了。
還得爬一個小時,才到山頂。
他重整呼吸,利索站起身:“走了,不想當廢物就繼續爬。”
孟縠忙撒嬌:“再坐一會呗,就一會會。”
旁邊經過一位老大伯,看着精神氣矍铄,邊擦汗邊朝孟縠調笑一句:“小夥子别躺,躺久了就不想動了,爬山就是一步一步克服的嘛。”
孟縠禮貌性擠出一絲笑,慢慢撐起身,咕哝着說:“真不知道從古到今為什麼那麼多人都來爬泰山,簡直累得要命。”
老大伯笑笑說:“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這就是爬山的智慧。”
孟縠努努嘴,不明白。
他能站在這裡,完全是被路遲青騙來的。
假期在家睡大覺不香嗎?!
一個小時後。
孟縠活像喪屍倒地一樣爬上最後一階,他望着路遲青高大筆直的身影,不禁感歎這貨體力真牛。
不愧是每天堅持打卡一百個俯卧撐以及三公裡長跑的自律男高。
他一個黑皮體育生,每天運動量甚至比路遲青多好幾倍,論體力,他啧啧兩聲,不得不佩服他這種與生俱來的優秀基因。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的無法跨越。
孟縠覺得自己簡直是路遲青的小迷弟,顔忠粉。
初中那會心血來潮,特意模仿路遲青身上那股天然氣質,結果裝不下三天差點就被他媽送去精神病院。
孟縠歎口悶氣,以地為床,重重躺下了,目光在路遲青身上遊移。盯了一會,他似乎累極了,找了塊巨石頭靠着背,俯身的動作都透着少年不可抹滅的散漫勁兒。
他這人,總像陣風。
兜不住。
孟縠沖他挑挑眉,說:“你有這體力,不如走體考這條路。”
路遲青眉眼低垂,冷哼:“曬得像你一樣黑?”
孟縠啧一聲,不爽了,要不是現在使不出力氣,他真忍不住上前揍他一拳:“我這是健康膚色好不?”
路遲青聳肩:“我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孟縠瞪他:“你要這麼白幹什麼,以後當小白臉給别人做鴨啊?”
“……”
“不過你這長相,就算做鴨,也是一隻有前途的鴨。”孟縠調侃。
沒說幾句,路遲青又不耐煩了:“你想不想試試抛體運動的滋味?”
孟縠不怕死的反駁:“不會說幾句紮心話就把我扔下懸崖吧?”
他半坐着,氣息平穩不少,“你說你文化分這麼低,以後最多隻能讀個三流大學,為什麼不嘗試換條路走呢?”
路遲青不吭聲,須臾,就在孟縠以為話題結束的時候,聽見他開口,聲音低沉:“天底下沒有蹚不開的路,也沒有過不去的坎,我路遲青偏不信,人生隻有這幾條路可走。”
他知道自己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正如曲珍所說,她從不對路遲青考一百分回家報以期待。
沒出息就回家父承子繼。
家裡的玩具廠做得挺大,業務已經開拓到海外市場。
路俟詠有時候生意談不過來,會讓路遲青去出面。
和商人打交道是常事。
不怯場,遊刃有餘。
他總不會陷入絕境,沒有退路。
路遲青有些不屑一顧。
他想,他未來的路,一定是自己走出來的。
天廣地闊,就算不在腳底這座山迷路,長大以後也終究會走上迷茫的人生,避不了的命運。
可十七八歲的年紀。
本來就是用來迷茫的。
孟縠看了看他,砸砸嘴,終究一個字沒說。是啊,路遲青的人生光鮮亮麗,什麼都不缺,他怎會擔心自己前程坎坷還是通順。
可當看到他身上那股無所畏懼,眉宇隐隐灼灼的韌拔,以及耳邊響起那句:不想當廢物就繼續爬。他忽然深深地想,就算他身處泥濘,也不至于窩囊至極。
五點多快六點鐘,天邊透出點點微光,像一道罅口,慢慢在空中擴散,蔓延。
路遲青挨着石頭眯了一會,睜開時入眼一片明烈燦黃。
他有些刺痛,緩了緩雙目。
天空中燃燒着亮麗的光晖,鐵鏽色朝霞塗滿了天平線,日出在層層疊疊的雲中顯現。
鮮活的,蓬勃的,無限希望的。
是朝陽。
雲霧濃稠,山岚雲氣缭繞,鋪展成白白一片雲海,如一幅鬼斧神工的水墨畫卷,其美宛若人間和聖地的分界線,往下是煙火,往上是方外。
重重山巒,峰峰相連,莽莽不盡的林海,都被雲海彌漫了。
遊客們皆不約而同哇了聲,驚歎聲此起起伏,舉着手機記錄波瀾壯闊的一秒。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
見如此情景,路遲青久久發愣,被天地間第一縷光眷顧着,心潮澎湃,他感覺那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微微燙燒,仿佛自己掌握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立于蒼山之巅,雍容地俯視着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