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遲青眼底夾雜着一股倔強勁，輕聲說：“你一定要來，我等你。”

夏梅茵久久看他，嗯了個字。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肩膀松了松，就像一縷細雨滴落在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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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起雷陣雨。

天地暗沉沉的，透着一股濃重的世界末日的氣息，又硬又密的雨點像把這個世界砸得殘破不堪似的，扯天扯底地垂落，落得從屋外看去如一條條白亮亮的射線。

夏梅茵雖在樓上，還是聽到了驟雨般的疾步聲，她奔下樓，就看到那張久遠的，熟悉的面孔。

身後跟着黑嗖嗖一群弟兄。

他年過古稀，一副瘦若竹竿的皮包骨，額角的皺紋加深了，頭上的白發也增加了，他有一隻酒糟鼻，很難看，太陽穴下方有一塊八字形走向的瘢疤，也很難看，但很有特色，看着兇悍，他對她笑，露出一排閃呀閃的金牙。

白紹濂釋然舒口氣，用滿滿江湖氣的港普笑說：“乖外孫，外公來接你歸家。”

夏梅茵臉色煞白。

他的身後站了一群人，夏壽安，白燕奧，夏臨翊，黑衣保镖，皆目光投向她，刺一樣的眼神。

她動彈不得。

夏壽安上前一步，溫言好勸：“梅茵啊，你外公腿腳不便，聽你說不肯回來，昨晚立刻坐飛機不遠萬裡親自來接你，你要聽外公的話，他以前沒少疼你。”

大家都在等她回答。

許久，他們聽見夏梅茵顫聲說：“外公……我不要回去。”

“你還在記恨外公？”

“我……”

白紹濂手指不自覺摸上拇指頭那枚綠得光瑩的扳指，手上佛珠在白褂袖子裡隐動，他沉重歎氣：“當年的事，是外公糊塗了，讓你在外流浪受苦，你是我唯一的外孫女，你是白家的孩子，跟外公回去好不好？”

“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習慣了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我想我的話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見她不為所動，白紹濂坐在沙發上，對夏爺爺笑道：“親家啊，多年來都是你們照顧梅茵，想必也辛苦，一起跟我們回香港，意下如何？”

夏奶奶闆正了臉，皮笑肉不笑拒絕：“我和建玟老了，半隻腳踏進黃土的命，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白紹濂沉吟半刻，點頭：“那我隻能帶外孫回去了，當然，你們留在這也可以，南京挺不錯，養老的事我和燕奧商量好了，你們以後的生活不會差到哪去，也算是報答你對梅茵的養育之恩。”

奶奶臉色不虞，牙關咬得極緊，兩頰幹癟的肉凹進骨頭裡，枯樹般的老皮随時都有可能挂不住扯落，平日裡對誰都和聲和氣，這會兒變得面目猙獰。

她出言維護：“這話說的，梅茵也是我的親孫女，我疼她是本分，别說的她跟我們毫無關系一樣！”

氣氛一時之間劍拔弩張，如一條繃緊燃燒的灼線。

整個客廳像被窗外烏雲籠罩進來。

白紹濂那雙昏花老眼和她深深對峙，蓦地開懷敞笑，圓滑地緩解氣氛：“親家你别動怒，我當然知道梅茵是你孫女，也知道你們對她疼愛有加，隻是，你們也要為她的未來着想是不是，她回去的不僅是白家，更是一個身份，我白紹濂外孫女的身份。”

奶奶沉默了，眼中的火一下子消失一半，猶猶豫豫看向夏建玟。

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夏建玟冷不防開口：“梅茵也不是小孩了，是走是留應該由她自己做主。”

白紹濂頓了下，轉而明白過來：“是是是，你說得對。”

白紹濂目光投向夏梅茵，炯炯和藹，給人充滿世上最仁慈偉大的愛的錯覺，好似僅此一眼就能讓她冰釋前嫌，讓她原諒他們設好的命運，原諒月亮并不總是圓滿。

原諒身上那道疤不過是海上一場微不足道的風暴而已。

太可笑了。

白紹濂循循善誘：“梅茵，跟外公回去吧，回去拿回屬于你的尊榮，白家一半是屬于你的。”

無人可見夏壽安聽到這一句的表情變得幽深而難以解讀。

很快，他恢複如初。

白紹濂繼續對她笑道：“梅茵，你快高考了吧，高考考大學太難了些，爺爺可以安排你出國，哈佛牛津随便你上，你的未來一定是坦蕩光明的，你可以去世界各地發展自己的人生，走你想走的路，高考這條路是留給沒有後路的人走的，在我們眼裡，它絕不是首選，當然，你要喜歡現在的教育，想上國内好大學也可以，都聽你的，外公會給你安排最優質最頂尖的師資給你鞍前馬後，你盡管玩耍，什麼都不用顧慮，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不是你該顧慮的。”

夏梅茵心裡湧上一絲酸楚和悲哀。

所有人都在勸她回去，回去比什麼都好，卻沒人在意她心中那道疤痊愈了沒有。

親情二字，真他媽諷刺到爆了。

白紹濂一臉心疼：“别哭了孩子，你爺爺奶奶也白發蒼蒼了，應該享清福的時候，你還想他們為你的未來擔憂嗎？”

夏梅茵下意識止住哭泣。

白紹濂見她有一瞬間動搖，露出一絲放心的笑意，話頭卻忽然對向他們：“親家啊，有些道理我不說你們也明白，梅茵的前途不是小事，難道你們想她一輩子吃苦不成，我也老了，你們也老了，還能有多少光景看她長大，看她功成名就？我們操勞一世，不就為了讓子孫後代過上富裕的生活，讓他們開開心心一輩子，你們知道的，梅茵這孩子天生就不該過清貧日子，她是我們白家的千金，是我白紹濂的掌上明珠，沒有哪隻金絲雀放着尊貴身份不當，而去當一隻困在鐵皮籠子裡沒出息的庸庸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