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剛經曆一場台風天的洗禮,薄扶林道濕漉漉的,鳳凰樹上一蓬一蓬的火紅色小花盡情燃燒着,夜晚蟲鳴交響。
路遲青褪掉長衣,露出裡面耀眼奪目的南大院服,背後印着以淺紫為底色,字體為行書的字:南京大學物理學院。
走在路上,不少路人頻頻回頭。
他們一左一右沿着馬路崎岖彎道下坡,隔着拳頭大小距離,穿梭在夜色裡。潮熱的晚風吹着斜坡,襯得氣氛暧昧又靜谧,周圍密樓簇擁林立,街燈和閃爍的霓虹燈招牌相得映彰,紅白色指路牌有很多,路中間是白色繁體字的地标,偶爾有電車從高架橋呼嘯而過。
經過一所小學和五洲琴行,夏梅茵碰上趕回宿舍的同學,笑着打招呼。
年輕女孩看了眼身旁男生,用港話爽快直接問:“你男人啊?”
路遲青走在行車道外側,右手抄在長褲口袋裡,聽到這句話時側了頭,饒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毛。
夏梅茵忙擺出搖晃手勢,解釋說:“不是不是,我們是朋友。”
“真是可惜,你們挺般配的,郎才女貌,回見!”女孩面容燦爛走遠了。
路遲青故意拉進兩人距離,側過頭,眉眼微斂,狹長的眼尾上揚,笑着瞧她:“她剛說了什麼?”
夏梅茵眼神漂浮道:“沒什麼……”
他語氣帶笑:“欺負我聽不懂啊?”
“她誇你帥呢。”
“哦,還有呢?”
“……”夏梅茵沒好氣斜眼看,“你是不是聽得懂?”
他無辜眨眼,眼底笑意松弛,說:“聽不懂。”
“……”笑成這樣,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在逗她。
“好吧,不逗你了。”路遲青咳一聲,掩飾心虛,“是能聽懂一點。”
夏梅茵歎氣,懶得跟他理論。
兩年過去,憋着一股壞勁随時随地捉弄她的壞習慣還是沒改。
暖色的路燈光從頂端照下來,整條路似泡在橘子酒裡,穹頂上的樹梢濃密繁茂,蟬鳴聲清晰徹耳,有點吵鬧。
兩人一時無話,又顯得彼此之間的氣流過分安靜。
路遲青打破冷場,問她:“你就這麼放心我,跟我出來過夜?”
“……”說到點上了,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脫口而出那一刻,她竟然不帶思考神使鬼差地跟這人跑了。
好像隻要見到他,心就被安撫般,路遲青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夏梅茵嘴硬試探道:“那我回去?”
“不可以。”路遲青立刻收起笑,語氣刻意用了力,整的嚴肅不容置喙,“好不容易見你,今晚必須陪我。”
“陪你就是散步?”
“你要想做點别的……”
“我可沒說。”
“夏梅茵。”他忽然叫她名字,腳步跟着頓停,聲音低到發啞,“這兩年來,你有沒有想我?”
夏梅茵呼吸停滞,邁開一半的腳步往後收,心跳聲融進一輛疾馳而過的車輪裡。
夏夜晚風吹打樹葉的聲音在他落下那句話的同時變得尤為清晰,少年身上陌生好聞的青橘香混着淡淡的煙味鑽進鼻孔。
好半晌,她低眸盯着路面那道身形筆挺的影子,輕聲應:“想的。”
她也很想他。
無數次買機票去找他。
隻是她害怕,她太害怕回到箍桶巷了,一想到與她相伴多年的爺爺奶奶竟然不是親的,她就對那個地方下意識逃避。
對命運充滿了恨意。
路遲青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承認,反應慢了半拍。
耳根清淨,聲音忽然消失,夏梅茵鼓起勇氣擡頭與他對視,他背着路燈光,映出他晦暗沉郁的眼神。
這是什麼表情?
路遲青聲音哽咽一聲,喉結滾動,像是有些克制:“我也想你。”
其實你不知道,在這些憂郁的日夜裡,我總是最愛你,遙遙無期。
所以在聽到你也想我的那一刻,我心近乎裂成碎片。
原來人不僅因難過而心碎。
兩人沉默無聲走出一條路,夏梅茵發現其實兩年不長也不短,因為她和路遲青之間并沒有因為離别而改變很多事情,她甚至覺得他們兩人其實一點兒都沒變化。
記憶中深刻的少年笑起來時依然意氣風發,聲音清冽,氣質幹淨,其實他們才二十歲,兩年時間,六百多天,能變多成熟圓滑呢?
可她又恍惚覺得,她錯過了好多事情,從喬延己口裡得知路遲青創業成為老闆,少有所成,可謂英雄年少,而她又遺憾錯過他那段血淋拼搏的歲月。
他經曆過什麼,她不得而知,心酸艱苦他都一個人咽下去了,如今提起,也隻是都付笑談中。
“在想什麼?”
夏梅茵回了回神:“在想你好厲害。”
“厲害?”他細細斟酌一遍。
“嗯。”夏梅茵眨巴眼睛,路燈下閃着透亮的光,一臉崇拜,“短短兩年時間,你靠着自己成為行業内赫赫有名的大老闆,聽起來很傳奇,也很勵志。”
聽完,路遲青擡手摸摸鼻尖那處,俨然有些害羞住了。
原來這麼自戀的人,也不經誇啊。
夏梅茵看他片刻,繼續說:“我之前做過研究國内經濟的課題,現在大環境不好,創業這條路難到什麼程度更别說了,但你做到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給很多處于創業迷茫期的人點燃了希望的光。”
創業之路一定伴随痛苦,可路遲青本身是一束烈火,所謂黑暗,黑夜也有光明啊,黎明的上遊是月光。
路遲青這回臉真紅了,笑出氣音:“别誇我了,好嗎?”
夏梅茵撲哧一聲笑出來:“臉皮什麼時候變這麼薄了?”
他忍不住暗咳一聲,遮掩什麼,随即撇過頭去,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天邊那輪圓月,說:“你誇我,我會驕傲的。”
“别人不少誇你吧。”
“你又不是别人。”